第四百六十一章 留守困局(2)
在希望监狱的高墙里,羁押着大量像张扬这样的犯人,他们入狱前的角色令人生畏:抢劫犯、毒贩、人贩子、盗贼、飞车党、皮条客、骗子。但再将视角前推,他们在或远或近的时光里,都曾经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留守儿童…… 当我们的记忆还停留在“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发育不良”的农村和落后地区的城镇的小孩时,记忆中的“他们”其实已经长大了,在城乡各个角落挣扎求生,谋生的方式千差万别却又无例外地琐碎、卑下。 当他们的形象偶尔出现在社会新闻栏目时,大多是因为触犯了法律和人生的红线。而后,他们进入高墙,开始了更长久的沉默。 …… 作为帝都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的经济学者,章无双博士一直在关注、研究有留守儿童经历的服刑人员。她发现,这些犯人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特征:在16岁之前,有留守或单亲背景的比例相比于普通的农民工要高出一倍多,达到近20%。这让章无双吃惊不已,她设计了对多所监狱的调研方案,试图寻找出留守儿童通向高墙轨迹上的线头和转折。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抽出往事的线头并不容易。但那些人生经历的转折与死结,内心与外界的冲突和断裂,却是真实存在的,也只有在人生时钟被强制拨慢的高墙内,才有机会回顾打量。在冗长的服刑期后,他们走出高墙又重新淹没在茫茫人海,即使狱方也很难追踪到他们此后的行踪。 张扬、郑国军、文光秋、俞连伍、牛志旋、汪木林是第一代留守儿童。透过高墙,一种无形的基因开始代际传递:张扬、郑国军、文光秋、俞连伍、牛志旋、汪木林和其他一些犯人的孩子正在遥远的乡村,重复着他们父辈童年的经历。 …… 在缺乏父爱、母爱环境中长大的留守儿童,其性格中最明显就是固执和浮躁。 郑国军的固执,一望可知,即使在这座“文明监狱”的炼炉内也没有化开。他似乎从幼年起,就一直在抗拒着什么。 引起郑国军抗拒的可能是某个人的一句话,或一个词。春节前,一个犯人小组长责骂了郑国军,郑国军一直隐忍到春节,找机会用地上的砖头拍了小组长的脑袋,导致对方缝了好几针。 事后郑国军被升为“严管”,章无双会见他时,郑国军的胳臂上还带着“严管”的标记。 郑国军心情沉重,但“硬气”着不肯低头。在“硬气”背后,是他对自己的失望:“跟同改关系都不是太好,孤僻,容易发火。” 郑国军盼望着早点出去,却又对自己获得减刑没有信心。 …… 郑国军在“飞车党”中的角色是开车,“我技术好,摩托车后座可带4个人”。 案发后,主犯之一脱逃,被抓的郑国军作为主犯被判决。入狱后,他认为自己并未直接动手,一直想不通。 而实际上,郑国军被定为主犯的理由,是案子中两个从犯的女孩子都是郑国军叫去入伙的。 …… 很多犯人和家人真正的交流,是在进入高墙后开始的。他们童年时长年在外打工的父母对孩子步入牢狱内疚不已,而犯人们自己最感内疚的对象,却是抚养他们的祖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