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背月通宝
同样是清晨,黄听雨站在丹同渡城头看着大河奔腾,秋风已经带有凛冽的寒气,听雨心里默默的算着什么时候下雪,大河又什么时候会结冰,丹同渡夹杂在大河两岸三方的争执中早已疲惫不堪,河东节度使,漉州节度使,河中府观察使,这三方都是庞然大物,都不是丹同渡所能应付,丹同渡所能依靠的就是天都的神策军,可偏偏神策军在前两年的叛乱中伤了筋骨,又赶上统兵大将更换,丹同渡一下子就失去了根基依靠。 丹同渡交通大河两岸,河西的漉州节度使与河东的河东节度使,都对渡口虎视眈眈,和河中府那个贪婪好色的观察使,则对丹同渡的税赋垂涎欲滴,听雨转过身看丹同渡,小城在大河东岸,听雨默默想,要是当初把小城建在大河西岸,河中府那坨观察使就不用多在意了。 小城不大,不过二三里,但是很热闹,码头上人来人多,货物来往不息,大河上铁牛帮的船夫们喊着号子来回穿梭,把往来的人员物资摆渡两边,码头往里面来时大片的棚屋,作为货物周转的地方,棚屋后面是仓库,可以方便货物暂放,街区连着往里面去,饭馆茶楼客栈花楼琳琅满目,这小城虽小五脏俱全,全然不是当初孤零零一座军寨那般凋零,全是依赖听雨的功劳,丹同渡守军补给时断时续,被层层剥削,近年来更完全被河中府截留,为了吃饭,听雨也截留了丹同渡上缴的关税,并邀请铁牛帮来此处船渡,修建客栈货仓,酒肆花楼,让丹同渡成为大河上下数百里最安全的渡口,终有了几分繁华。 大河冬季会结冰,大河一旦结冰,丹同渡就会从各方的视野里暂时消失,听雨默默盘算着,可是大河结了冰,来往的客商也会大大减少,丹同渡的收入也会减少,怎么算冬季都是难熬的,而且河中府观察使乔远,听雨相信那条恶棍是不是善罢甘休的,无论是丹同渡的税收还是此小城的商业钱粮,甚至听雨自己,都是那恶棍所垂涎的。 听雨手收在水袖里,把玩着那个精致的防风打火机,面无表情的看着熙熙融融的小城,城里很热闹,听雨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哪里漉州节度使安插的细作,也能看出哪里是河东节度使派出的斥候,甚至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的都水监在此地都有人手安插,听雨也知道城中烟花柳巷都是河中府来人置办的。 城中多了许多人,听雨默默的看在眼里,父亲让陈克秘密带着登山杖进了天都,希望能给丹同渡找一个有力的靠山,听雨没有意见,只是微微觉得有些遗憾,李在那个怪客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言语谈吐是如此的新颖别致,呵呵,听雨微微一笑,弱水三千一瓢饮无比惊艳,但听雨直觉的告诉自己,那个李在他在胡扯,儒道释三教都被他随口胡说八道,真好玩呐,他随手送出的东西,唉。。。。 听雨磨砂这袖兜里的打火机,心思依旧思量着,丹同渡的尴尬之处是它只是一处军寨,虽然听雨用数年功夫把它开辟成商业小城,数万居民,可在朝廷文书上面,丹同渡依旧只是一处渡口军寨,它没有管辖地方的权力,也没有管辖民生的权力,更没有司法的权力,若是丹同渡的驻军十分强大,可以依靠兵力逼迫朝廷允许自立,但丹同渡还是太小,更是靠近京畿上都,当初听雨把城设在大河东岸,未必就没有存了别样心思,可惜大河西岸是龙潭,大河东岸是虎xue,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猛虎。 听雨愤怒的锤击城头的垛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河中府撕破脸皮要都要抢丹同渡,最大的理由就是,丹同渡的地方都是河中府的辖区,丹同渡的黎民也是河中府的子民,纵然神策军在丹同渡驻扎了军队,但丹同渡的民事还是要听从河中府管辖的,这个理由十分冠冕堂皇,拿到哪里说都是金科玉律,只是那乔远观察使不办人事,明明图谋丹同渡的钱粮美色,又做出一副忠贞体国的恶心面孔,令人作呕。 听雨一直都很清楚,丹同渡只是渡口而不是城镇,只要把丹同渡晋级为城镇,父亲的渡口守备就可以变成城镇团练使就有管理地方的权利,哪怕很小很小,也是一方诸侯,不用再看那些无聊的嘴脸。 听雨很早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一直在密切关注河中府的动向,听雨重金打听到的消息,观察使乔远那个混蛋图谋着驱逐父亲,然后把丹同渡升级为城镇,听雨的打算是,顺水推舟纵容乔远把丹同渡升级为城镇,然后又要让父亲的守备变成此城的团练使,只要有了名分,只要能把丹同渡名正言顺的纳入囊中后,听雨就敢放开手脚,让丹同渡在大河上下绽放异彩。 要想做成这两件事情,需要朝廷有靠山,更需要大量的金钱运作,钱,钱,钱,还是钱! 听雨掏出防风打火机,被她暖的暖暖的,晶莹精致,做工之巧,惊世绝伦,听雨手指轻轻一按,一团美丽的火焰就跳跃着,风有些大,可火苗是那般淡定与从容,似乎一点都不怕风,防风打火机嘛! 听雨低声道,“对不起!” 她合上打火机郑重收好,走下城头,守军向她致礼,听雨在城中甚得部下爱戴,大伙都可惜听雨是女儿身,要是男儿,大伙下辈人的饭碗都找好了,跟着听雨就行了,听雨笑着回礼,转身却看见大批铁牛帮的汉子成群结队的往城里去,听雨眼神微微一缩,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黄小姐,早啊!” 是铁浆!听雨脸上带笑,“铁浆,铁牛帮这么多人进城这是要做什么啊?你父亲铁帮主呢?” 铁浆憨厚的笑,挠头,似乎印象中李在那个怪客也喜欢挠头似的,铁浆笑,“我爹有点不舒服,在家休养呢,该过冬了,我带人到城里看看,谁家商户需要帮工,多挣点钱,多买点粮食,准备过冬。” 听雨眼中的疑虑稍稍淡去,笑吟吟道,“那好,你去忙吧!” 铁浆带着人离去,听雨脸色严肃,转身对一个军士道,“去告诉父亲,铁牛帮有大批人手进城,另外派人随时盯着他们!” 听雨吩咐过后,带着两个随从往别处去,那个受令的军士却没有照听雨的吩咐去办事,却转身进了一间屋里,阴暗的小屋里,张武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把一把钱扔给了那个军士。 开元年间,明教势大,甚至能威胁长安安危,唐玄宗破例令,命天策军诛杀明教,明教与天策军两败俱伤,明教教主逃亡西域,天策军精锐损失殆尽,随后才有了神策军的出头,明教虽然被禁止,但事关宗教,有些事情总是禁而不绝,那些人颇为精通商业,往往家财万贯富裕奢华,火教就是蜕自祆教,据说与明教同源?听雨知道丹同渡里面就有火教的秘密据点,他们手里有钱,还崇拜火,听雨手里刚好有个能生火的神器。 距离城中最繁华的花楼不远,背街一处新楼是胡商的货栈,经营皮货绒毯,生意很是兴隆,听雨带着随从了进去,圆敦敦的管事带着毡帽就点头哈腰的滚了过来,丹同渡谁不知道,黄守备只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夫,城中渡口大小事务都是黄小姐在打理,“黄小姐,欢迎大驾光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小店一定竭力供奉。” 听雨微笑,看着店中伙计大都发色眼睛与汉人有异,开口道,“愿光明注视着你!” 客栈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那个笑眯眯的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奇怪,挥挥手店里的伙计都放下手中的伙计,走了出去,还把店门关上上了,管事低声道,“黄小姐稍后,长老马上到!” 店门关闭,店中光线有些暗,随从有些紧张,但听雨很悠闲的在店中四处转,大致的估算这个店能有多少营收,自己又能收多少税收,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长袍黑瘦老者长者花白的胡子,从黄小姐拱手道,“黄小姐请了,不知道来圣门有何指教?” 黄听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老者,“这里你能主事吗?” 那老者点点头,“我是此地的长老,这里的事情我都能做主,我是图骨达,小姐可直我名图骨。” 听雨点点头,“承蒙各位惠顾来我丹同渡经商,这里一定为各位提供最安全的保障,我此次来,是想看看你们的圣门有多有钱!” 图骨达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黄小姐又要cao办什么事宜,小店必有厚礼供奉。” 他干枯的手巧妙的竖起了一根指头,听雨看见了摇摇头,图骨达脸色更加难看,“这已经是小店在此地最大的季月收入了,三月之利!” 听雨还是摇头,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为这些人的富庶而惊心,图骨达的一根指头就是一万大钱,三月之利就是三万大钱,一个劳力充足的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不过一千大钱上下,丹同渡全年的纯收入也不过数十万大钱,这一家铺子,竟然随手就能拿出拿出这么多钱?听雨终于理解那些节度使为什么就喜欢打劫这些人了,他们最有钱。 图骨达脸色铁青,神情悲戚,“我们挣钱也不易,也是天南海北闯荡,冰天雪地放牧,深山老林游猎,用生命与鲜血赚取财富,天可汗是你们唐人的皇帝,也是我们胡人的天可汗,为什么你们总是剥夺我们?我们也是大唐的子民,为什么你们总是羞辱圣教,亵渎圣火,压迫我们,你们和西边那些异教徒有什么区别。” 听雨背着手,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松动,图骨达咬牙切齿低声嘶吼道,“六月之利,这是我最大的权限,若还是不入大小姐法眼,请大小姐派人接收这间铺子,容图骨带着族人出离此地。” 听雨神色不变,在店里随意的踱着步,稍过了片刻,轻轻一笑道,“我又没说白要你的的钱,我来你这里,只是看你是否出的价钱而已。” 图骨达就像变脸一样,悲戚神色一扫而光,“不知道黄小姐意图何种营生?” 听雨眼神黯淡,叹息一声,“我现在需要大批的钱,现钱,我手上有一奇物,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能力吃下。” 图骨达眼中精芒一闪,“黄小姐能否让我一观,圣门屡遭劫难,但也小有余资,就算我无力支撑,但可向东地长老请示支援,天下少有圣门吞不下的器物。”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图骨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溜圆,但见听雨手中一个精巧玲珑的银色物件打开,一朵美丽而神圣的淡蓝色火焰平静的出现,是那般美丽与温暖,图骨达嘴唇颤抖着,“神圣的火焰啊,至高的光明神啊,请赐我洞悉迷幻尘世的双眼吧。” 啪嗒一声脆响,听雨合上了打火机,火焰消失了,图骨达眼睛大瞪几欲发狂,嘴里情不自禁的哀求着,“尊贵的黄小姐,请让我再看一看这圣火吧!” 咔哒,听雨打着打火机用手举着给图承崔看,图骨达瞪大眼睛看那神奇的火焰,宁静而祥和,神圣而荣耀,他嘴唇哆嗦着念叨着经文,听雨把打火机收到近前,用力的吹了一口气,火焰只是轻轻跳跃了两下,“看到了吗,吹不灭的火焰,除非你关上它。” 啪嗒,听雨合上了防风打火机,合在手心,“我需要钱,所以不得不出让这心爱之物。” 图骨达一通经文诵完,情绪稳定了许多,“不知道黄小姐,此物是何般神物,黄小姐又需要多少钱?” 听雨神情有些哀伤,她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要多少钱,可是这东西看着就是十分珍贵的样子,登山杖已经被父亲送往了上都,为丹同渡寻求靠山,听雨心里有些难过,但并不责怪父亲,手里这个打火机要是再被卖掉了,李在。。。那怪客会不会就从她这里消逝? 听雨忽然感觉心痛,她神情黯淡,回手护在胸口,“我不知道。。。他说,这是打火机?” 他说?图骨达眼神一闪,“大火旗?这般神物却称得上是火旗,火焰的旗帜,大火旗!” 听雨。。。 “三千大钱!”图骨达忽然开口道,“图骨奉上三千大钱,求黄小姐容图骨一观大火旗!” 听雨再次。。。 图骨达以谦卑的姿态接过听雨手里的打火机,嘴里诵念着奇异的经文,质地不详非金非银,光泽柔和而透亮,图吐成崔也是见多识广,竟然没有见过哪种金属会发出如此光泽,上面雕刻着神奇的图案,他小心翼翼的按开打火机,温暖的火焰又开始跳跃,图成崔几乎要热泪盈眶,口中虔诚的经文愈发急切,最后闭上眼睛,痛苦的合上打火机,谦卑的把东西还给听雨。 “黄小姐,这大火旗如此神奇,黄小姐若是要出手,圣门志在必得。”图骨达诵念了一番经文,终于恢复了那冷漠精明的模样,只是呼吸有些紊乱,脸色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潮红。 听雨握着打火机,情绪也稳定了许多,“我需要大批的钱,现钱!否则我也不想出手大火旗,可是我迫不得已,想必他会原谅我的。” “他?”图骨达眼神闪烁,“不知道黄小姐口中的他是谁?这大火旗难道不是黄小姐所有吗?” 听雨脸色略微苍白,“是我的,是他送我,他说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有权处置!” 图骨达心神转动,面上不露声色道,“那就好,兹事体大,我还无法做主,此地的钱粮、货物,未必能满足黄小姐的要求,我手上现有大钱两万,先供奉给黄小姐以作定金,待我向东地长老禀告,清长老来此地定夺此事,黄小姐意下如何?” “好!”听雨闭上了眼睛,斩钉截铁道,不容自己反悔。 当晚,带着亲卫巡夜归来的黄伯泉校尉看着角门外有人静悄悄的拉进来一车铜钱,整整一车全部是成色很好的大钱,黄伯泉自己也是极少见过如此多的大钱,所谓大钱就是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这两种铜钱制作精美,成色十足,在交易中极受欢迎,成陌极高,所谓成陌就是可以以九百大钱充一贯钱,这中间少的钱又称陌钱,而除开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之外的钱又称为小钱,成色不及上两种钱,交易中往往还会除色,一千小钱才当一贯,若是成色不足甚至一千二小钱、杂钱才能当一贯钱,这数目多余一千的余钱,又称除色钱。 寻常市井交易,大钱以九百多当一贯钱,小钱以一千一二当一贯钱,商家宁愿多出陌钱也不愿多收除色余钱,而官府征税只有大钱是实数征收,有多少算多少,其余小钱、杂钱甚至金银都有除陌去色之说,更有税吏在中间做手脚,盘剥之烈噬骨吸髓,不要说平民百姓,就是官宦富贵人家都受不了,所以大钱在市面上流通很少,大钱陌钱也越来越高,甚至以七百大钱作一贯钱,荒唐中带着血和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