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太傅谢安在线阅读 - 第六十一章:君生我已老宋袆

第六十一章:君生我已老宋袆

    宋袆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尚,还是在她被流民欺侮的时候。她离开阮遥集后,便孤身前往金城山南附近定居了下来。虽然她一直想要过一番寻常人家的生活,但是仍是避免不了会有偶遇的流民对她进行欺压!

    她见惯了那些流民的下流作为,也自知自己一介女流断然是对抗不了三五个流民,所以,能躲避的时候便尽量的躲避,躲避不了的时候,便随他们发泄一番!她虽然也在内心中感到恶寒不已,但是终归劝谏自己不要与那流民计较!

    她在孤苦无依,倍受欺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一死了之,但是一看到,那些让她心生恶寒之意的人,都能那般安然地存活于世的时候!便不断地告诫自己,既然上苍还没有收走她,那她就要努力地存活于世!

    她第一次见到那谢仁祖,从他的衣着还有打发那群流民的所作所为,便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士族子弟!他跟明帝、阮孚等人一样,都是有着温文尔雅的气息!

    只见那谢仁祖将那流民用钱财打发走了之后,便温和地向她开口道“不知夫人可曾受惊?”

    她便淡淡地开口道“还好!”这等场面有何好受惊的,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于她而言,都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何来受惊之说!

    谢仁祖仍旧是温和地开口道“夫人是要去往哪里,这处地方到底有些危险,能否让仁祖携同夫人一起前行一番!”

    她那一刻才知道,眼前的男子原来是谢鲲的儿子,当真不减他父亲当年一丝一毫的风范!

    她便施施然地表示“老身就住这附近,无需公子劳心!”

    不成想,那谢尚忽地又关切备至地开口道“仁祖看夫人面色不佳,可否是身体抱恙?”

    她见那谢仁祖竟这般仁慈的模样,不由温软了口气地开口道“多谢公子关怀,老身不曾身体抱恙!”

    那谢仁祖听闻他那般道来,不由好奇地看向她“夫人怎知是仁祖?”

    她便随意地开口道“早年曾有缘见过谢公子的父亲!”

    那谢仁祖见她这般说来,不由甚是喜悦地表示“即是家父的故人,仁祖定是要好生带夫人前往诊治一番,才好放下心来!”

    然后便见那谢仁祖略作思索一番后,猜询般地问及她是否是落魄的大户人家的家属。并对她落魄至此,深表歉意。她当时听闻了那样一句话语,虽然为着谢尚的那种不自主的善意而略微感动着,但到底免不了十分自嘲地表示,自己左不过是一介艺伎宋袆,哪里会是大户人家的家属!

    她主动提及自己的名讳,原不过只是想要将那谢尚给吓唬走,让他再不要这般关切一个声名狼藉的艺伎!她自是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美人迟暮,明面上是一生侍奉过好几个显贵之人,但是背后就算她不说,世人自是明了她又是何其的人尽可夫!虽然,那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终归事实如此!

    诚如她师父所说,在这样的一种乱世里,长相出众且出身不好的女子往往能惹来无尽的祸端!那样的一种乱世里,那样的女子,向来都是显贵人士的玩物,又有什么好或不好的名声可做选择呢!

    她以为,那谢尚在听闻她那般自报家门之后,一定会施施然地向她表示“那就不多做打扰了”这类意思。

    思索至此,她难免要觉着自己的心脏不由寒凉了几分,虽然那处地方几乎都不曾温暖过,但是一想起自己那被动的一生,到底还是不由再次寒凉上了几分!

    但是那谢尚却带着无比欣喜的语气开口道“久闻夫人盛名,不曾想能得幸于此相见,仁祖甚感万分幸运!”

    她原本都将自己的心先给凉透了,就等着谢尚给她一句交代再会的话,然后便冷漠地回应相似的一句话,人生就各自再也不会!

    不成想,谢尚竟是那般开口,他的这般开口倒是让她有点猝不及防,她不由怔了一怔,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谢公子抬爱!”

    那一刻,她的内心中到底有暖流肆意流淌了起来!若是在她艳若桃李的盛年、听闻他人如此道来一番的时候,难免要觉着、说这话的人是垂涎了她的美色。但是,现如今当她已是美人迟暮之际,再次逢人这般喜悦地跟她说这样的话语,难免要感怀一番!

    毕竟,她很清楚地知道,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喜爱着她的技艺,左不过是因着她是一个貌美的艺伎,才能让她的技艺加分不少!所以,当她不在貌美似玉的时候,再次听闻有人这般赞扬她的技艺,难免要心生感动!

    再后来,谢尚带她去做以诊治后,便询问她可否愿意跟随他。她略作思索一番,到底还是爽朗地答应了,比起那些不是遇见的流民,她的直觉告知她,谢尚会是一个更好的人!

    她跟随谢尚回到他的府邸后,果不其然、因着她的到来,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这些风波的起因,无外乎因为她已是迟暮之人,并且服侍过诸人!

    她也亲眼见证过不少前来规劝谢尚的当朝名流,让谢尚不要因为她而毁了自己的名誉!

    谢尚虽被众人不断地规劝过,但从来都没有对她表露过一丝一毫的不悦之色,每次见到她时,总是很喜悦地跟她谈及一些对于音韵上的见解!

    她早前便知道,谢尚的父亲对音韵很有造诣,不成想谢尚在音韵方面的造诣、比他父亲只高不低!

    等到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谢尚有天忽然跟她提及道“夫人,仁祖可否称呼您为阿袆?”

    她听闻那样一种称呼的时候,难免要为之正上一怔,师父离世后再也无人那般称呼她了,她一时感慨万分不由点头表示“自然可以!”

    谢尚听她如此说来,不由十足高兴地开口道“阿袆,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便听父亲说你奏笛是如何的名冠当时,我当年便总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听你演奏上一曲!”然后,他顿了顿,仍是十足喜悦地继续道“早年也只是那般想想,不曾想,竟真的会有这么一天,难免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听闻谢尚的那些话后,便笑道“妾身愿意为君献上一曲!”

    说罢,便从怀里摸出一支翠绿的玉笛来,那还是师父绿珠当年赠送给她的!师父离世后,她便随时都将它携带在身上,唯有无人的时候,才会拿出那玉笛吹奏一番!不曾想,第一个、想让她将之拿出来演奏的人会是谢尚!

    言毕,她便开始吹奏起那玉笛,她原本最擅长奏笛,那玉笛又伴随了她多年,它们之间早已熟悉彼此,所以,她用那玉笛吹奏起来的时候,自然是笛声悠扬、委婉而动听!

    她吹奏的同时,谢尚便相和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听闻谢尚这般相和,不由十足感怀于心,她奏笛多年,从来都是为了取悦于人!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他人真心赏识并与之相和,她听谢尚如此道来,她吹奏的笛声便越发地如黄莺出谷、锵金鸣玉!

    一曲奏毕,谢尚不由连连赞叹道“阿袆的笛声真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果真是极妙的!”

    她听闻谢尚这般道来,不由微红了眼睛,十足动容地开口道“谢君实在谬赞!”

    她从艺多年,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懂得她的情意何在呢,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用心在听她将一曲笛声演奏到最后呢!那样的人实在是太过凤毛麟角,大多数的人左不过是被她的名声所吸引,而没有真正想要去了解她的笛声用意何在!

    谢尚便笑容朗朗地表示“何来谬赞,阿袆你的笛声诚然是一种之音,无需过谦!”

    因为谢尚对她的赞赏,她在谢府的日子也算过得惬意!谢尚闲来无事,便会跟她一起相和上一曲,或跟她谈论一番,他们之间所演奏的用意何在!那样的日子,也是过得十足舒心适意!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谢尚被不少的人规劝过、有关将她赶紧送走的问题,但是谢尚既然从来不曾跟她提及过,她便也懒得去关心!毕竟,在那个府邸中,也唯有谢尚一人跟她有关,其他的人跟她自是没有多大关系,她又何须去在意旁人的横眉竖眼!

    直到有一天,谢尚的妻袁氏前来找她,她开口便道明来意“夫君不愿意将你送出府门,自然是因为夫君天性善良,不忍心看你暮年之际还那般孤苦无依地四处漂泊,你比夫君年长了许多,自然不存在于你之间有何情分可言,左不过是敬重你是一介名妓,夫君又是一个极爱音韵的人,少不得会对你生出许多同情之心来,你也是知道,夫君因为你遭了不少的劝谏,但是因为他善良,不愿意跟你开那样的口,我是他的妻,那就只能由我来帮夫君开这个口!”

    她听完袁氏的那一番话,倒也不气恼,如同袁氏这般劝谏她的女子不少,她又不是第一次听闻,所以,倒也还好!

    袁氏话毕后,她便淡然地开口道“这是谢君的意图?”

    那袁氏便笑道“夫君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意图,他一向为人正义又善良,自然不会这般,但是你在这里已然给夫君造成了困扰,我自是希望你能自己离开,也省去了夫君的后顾之忧!”

    她见那袁氏倒也是一个爽直的女子,略作思索一番,便道了声“老身知道了!”

    袁氏见她这般回应,便很是和颜悦色地表示“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你毕竟是一个太过惹眼之人,少不得要遭来不必要的非议!”

    然后,她便看到袁氏示意一旁的侍婢给她端来了不少的银两,随即便听到那袁氏开口道“你一介女流,现下也是没有什么营生的能力,夫君若是知晓,难免要怪罪于我、担忧于你,这些银两送于你,至少能让你后半生的人生能够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