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4)
更奇怪的是,他每次来,点的都是《江城子》。 她便忍不住这样想,《江城子》是苏轼悼念亡妻所作的词,莫不是他也和那苏轼一样? 不过,像他年纪这样轻便亡故的妻子的人,着实不多见。 有一日,她唱完了曲,抱着琵琶从台上下去,才刚要转身,便瞧见他也从阁楼上下来了。 他身边的随从捧来一只锦盒给她。 她抱着琵琶,并未接过,只是抬头看着他。 他似乎能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抬脚走过来。 “这打赏,我就不收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双眼平和清澈,没有半点不自在,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我想用这个赏钱,换另一件事。” 他抬手示意随从退开。 她见左右无人靠近了,便轻轻朝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低低地和他说话。 “我有一好友,似是识得崔六。” 她未言明那好友是男是女,也只是说识得崔六,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很是谨慎的模样。 她想他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听得出她弹错了调子。 他果然听懂了,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眼里似乎也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颇有些春意盎然的意味。 三日后,他又来了酒馆里。 那日下着小雨,雨势很是缠绵,天未亮便开始下,直到夜幕时分还未停。 他来的时候,夜幕刚临。 下着雨的夜,酒馆的客人便少了许多。 春寒未消,她还在台上拨动着怀里的琵琶,酒馆的门便突然被推开了。 一阵寒风夹杂着春日的细雨飘进来,她虽远在台上,却也突觉一股凉意袭来,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见他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广袖长衫,手里撑着一把翠竹骨伞。 夜风从他身后拂来,将他宽大的衣袖带动,带着雨水冲刷过无数次的清爽飒气,还有些许桃花的气味,淡淡的,不易察觉,好像隐在了衣袖里,被风一吹,才散了一些出来,略有些湿漉漉的。 雨水滴答滴答地从伞上落下来,溅在地上。 他的发髻似乎被这雨水沾湿了不少。 他并未在意,只是冲台上的她轻轻一笑。 她轻轻颌首,算作应答,然后继续拨动怀里的琵琶。 一曲终,酒馆里的客人便所剩无几了。 她将琵琶交给小丫鬟,然后寻到坐在角落里的他。 随从立在一旁斟了两杯酒。 她在他对面坐下。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已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似乎很有饮酒的兴致。 她便端起了另一杯酒,微凉的酒杯靠在唇边,却只饮了一口。 这酒有些微微的辣,还夹着大量的槐花气味。 许是新酿的槐花酒。 她放下酒杯,看向他。 他左肩的衣裳湿了一大片,此刻还未完全晾干。 “崔六定了亲事。” 她心中一惊,手指便不自觉地抠住了桌角。 “听闻是京城御史家中的嫡女。” 他轻声说着,像是在描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大约中秋完婚。” 她手指略一用力,便从桌角上抠下一大块红漆。 她看着他,心中似有许多话要说。 她想问,崔六成亲后要怎样安置采月。 她想问,崔六的嫡妻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善待采月。 她更想问的是,崔六到底把采月当成了什么。 但是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崔六是正经的士族子弟,迟早是要娶贵女为妻的,而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娶一个卖唱女。 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采月也是。 她轻轻松开了手,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采月现在,还好吗?” 他轻轻抬眼看向她,神色中匆匆掠过一丝惊讶,不知是在惊讶她的反应还是惊讶她问的话。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