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房东老太太
李雩决定除夕给自己放假一天，好好看一看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他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次到云梦泽恐怕不会一帆风顺，心里非常烦闷。 彬郎不是这里的人，雩庙里的香火对他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他的重伤未愈不肯去云梦泽。 如果只是伤势未愈，彬郎就算是爬也会爬着一起去，可是他还有一个说不得的原因，为了这个原因他不能冒险。他只能自我安慰地想，若李雩真是天神，还有重要的使命，想必上天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有事吧？ 李雩对彬郎恨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以为正月里就会恢复太乐观了，硬拉着一个走路还走得不利索的人去打架有用吗？早知道他伤得这么重，就不委曲自己凡事都让着他了 李雩飞到空中，看着那些山丘房屋大石碾子……所有一切都覆盖着一层雪，就像盖着白布的家私。 那个拐角是李雩冬天里躲蔽寒风的地方，每到饥肠辘辘时总有刘家村的好心人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夏天的夜里李雩也会和村里的小孩子一样，在最高处的那棵大树下听老人们讲故事。差点被烧没了的祠堂又重新修好了，用的还是小全弄倒的木材…… 李雩想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却总也看不够。李雩自己也没想到对这里会如此的不舍，明天一定要把小紫小苏带回来，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如果……如果回不来，就是最后一次仔细地看这里了。 差点忘了，其实这里并不是自己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小溪村的那座破庙才是。只是那里只有一间破房子，李雩从来没有把那里当做是“家”。自从当了神以后，再也没在到那个地方去过了。 那里的神可真够倒霉的听说是一个孝女，为了给她老母亲治病，上山采药摔下了悬崖。当了神才三天，还没来得及开光，小溪村就遭了泥石流，她的香火也就断了。那座花庙因为地势偏高躲过了一劫，但人们都觉得她晦气，不愿意供奉，这样倒便宜了李雩。 李雩每次想起那里就觉得可怕，厚朴和紫苏也常用那里恐吓他。他可不想有朝一日变成象那样无人问津，这也就成为了懒惰的李雩发奋的动力。 李雩想到以前的狗窝去看看，突然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文绉绉的词衣锦还乡这个词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李雩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华服，这几个字说得真tmd好 远远的，李雩看到花庙里的屋顶的破洞里有炊烟冒出，难道那里又有穷苦人栖身了吗？今天正好是春节，住在这里的人想必吃不到什么大餐，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能够裹腹就不错了，又冻又饿的日子可不好受 这间小庙的门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了半张门板，还只能虚掩着。李雩看到一个瘦弱的小乞丐正在用自己留下的破锅煮着什么。这是一张陌生的脏兮兮的脸，他笨手笨脚差点烫伤了自己。 李雩看到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不由得生出许多莫名的亲切感。厚朴他们总是叮咛自己不要在凡人面前随便现出真身，可这只是一个平凡的陌生的小乞丐，和他聊上几句家常又能惹出什么麻烦呢？李雩可是神，他又不可能是妖，难不成还怕了他吗？ 李雩现出真身，敲了一下门，不禁哑然失笑，一间破庙罢了，而且回自己的家用得着敲门吗？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睬忙他自己的去了。 李雩进到庙里，看着熟悉的一切。神像仍然倾倒着，屋顶的窟窿好像更大了，香案上还是厚厚的一层灰，只是以前自己睡觉的那块破毡子上又加了些稻草。 李雩往锅里看了一眼，这个小乞丐今天似乎讨到了某个大户人家的残汤剩菜，这个春节他过得还不错。 李雩问道：“小兄弟，你到这里多久了？” 小乞丐头也不抬，仿佛李雩不存在一样。 李雩觉得很诧异，自己明明已经现身了呀再一看自己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袄，还披了一件褐色的披风，打扮得象一个公子哥儿。小乞丐看到了，难道就不想讨要点什么吗？ “哦，原来是个聋子”李雩恍然大悟。 小乞丐非常反感，一跳三尺高，凶巴巴地说：“你说谁？谁是聋子？” “原来不是聋子，人家跟你说话，为什么装做听不见？” “你是谁？为什么你问我，我就得回答？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小乞丐说完又忙他的去了。 自从闯下刘迎春这个大祸以后，李雩就再也没有和凡人交谈过了，见到这个小乞丐和自己年龄相仿，处境又象从前的自己，就连坏脾气也一模一样，终于忍不住说：“你这样不对，应该这样……再这样……” 说着李雩弯下腰帮小乞丐摆弄起来，最后又说：“不用老掀开锅盖看，水开了响声就会不同，听声音就知道了。” 李雩弄完抬起头，只见小乞丐乌溜溜的黑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自己。李雩看着自己两手的黑锅灰，想起一身华贵的行头，这个样子的确有些古怪。李雩悄悄地拍了拍手，一点小小的法术就把两只手上全变得干干净净的了，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看别人这么做的，不知道行不行……不如，你别吃这个了，我请你吃好的。” 李雩说着到口袋里取钱，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这才想到自己是神，用不着钱的，那些钱都是人们烧的纸钱，而且全在厚朴那里保存着。话已经说出了口，李雩僵在当地，进退两难，脸都涨红了。 小乞丐却毫不在乎地说：“不用找了，我知道你有可是我不稀罕” 小乞丐帮李雩解了围，可怎么听也透着不舒服。他那神情气度仿佛和李雩对调了身份，他是腰缠万贯的贵公子，而李雩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李雩自认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胡搅蛮缠更是拿手好戏，可是在一个小乞丐面前却露了怯，他竟然比狐狸精还难对付他不禁问自己怎么成了神后变笨了？妖精对付不了，女人也厉害，连一个小叫花子也摆不平了吗？ 小乞丐仔细看了一看，李雩果然已经帮自己弄好，只需要等着水开了。他也不道声多谢，踞坐在破毡子上靠着墙闭目养起神来。李雩觉得无趣刚想要离开，小乞丐却与他年龄不相符地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明明知道还问唉，实在是太久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三十九年” 李雩心中一惊，自己住在这里时从来没见到过他。他怎么看也不象是中年人，又岂能在这里住了三十几年？难道他是妖怪？又落到妖怪的结界里了吗？他该不会也是玉儿变的吧？ 这些念头在李雩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李雩大叫一声：“妖怪”说完夺路而逃。 出了庙门，李雩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还好反应得够快 李雩还在庆幸自己逃脱魔爪，从庙里飞出一物，正打在李雩的头上。李雩已经现出了真身，猝不及防还真有些痛，这个妖怪好大的力气 李雩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打自己的是小庙屋顶上落下来的一块碎瓦片。幸亏自己是神，若是人岂不是会被打得头破血流了这只妖怪下手也太狠了，亏得自己还帮他做饭呢 李雩有些气糊涂了，破口大骂道：“你这只狐狸精说好了过了节就去云梦泽，不什么阴魂散地缠着你爷爷我？你这样的货色还想要老子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李雩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乞丐就一阵风似地从庙里冲了出来。他的个头只到李雩的肩，却挺着胸脯站在李雩跟前仰着头，叉着腰，不甘示弱地嚷着：“谁，谁是妖怪？我……我……我一个大老爷们，我怎么会看上你？是你自己应该撒泡尿照照镜子才对” 这个小乞丐就站在自己身前，若他是妖怪大可以一口把自己给吞了，而不止是骂街，原来他真的不是妖怪李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可是老子打不过别人，骂街却从来没有输过，怎么也得骂回来而且，这样的骂街让李雩有些感觉到痛快，很久没有这样拉开膀子骂一骂了 李雩也上前一步，这下子小乞丐和他几乎碰到了鼻子。小乞丐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哈哈，原来他也怕硬的 李雩也叉着腰骂道：“你一个小家伙为什么不学好？一张嘴就说谎，你才多大就在这里住了三十几年？我看你就连半年也没有，因为……因为我以前到这里看过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骗过了其他的小乞丐，然后霸占了这个地方？” “来，来，跟我来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撒谎”说着小乞丐拉着李雩的手就往庙里走去。这个小乞丐一身污垢，个子小小，穿得又那么单薄，可是他的一双手却光滑温暖，握在手心里柔若无骨。李雩忘记了反抗，就像一只山羊被牧童乖乖地牵了进去。 小乞丐指着前方，没好气地说：“看，你看啊你在我的地盘住了那么久，我没找你收房租，你倒反过来赖我，还敢骂我是妖怪” 李雩四处打量着，空空的小庙里没有什么异常，其实李雩一到这里就看过一次，可小乞丐说得信誓旦旦，李雩也就将信将疑，不过看来看去也找不到他所说的任何证据。 李雩疑惑地看着小乞丐，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又开了口：“我还以为多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看来我真的没有什么指望了……呜……” 说着这么个凶巴巴的小乞丐竟然大哭了起来，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李雩更是莫名其妙，心想：我哪里说过自己了不起了？我是不是了不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老爹，他哭什么？ 李雩有心想要安慰一下，可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承认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不起了吗？这小乞丐当真比自己还会胡搅蛮缠，这一点上李雩只有甘拜下风了 人家正在伤心，李雩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不好就这么离开，只有傻傻地站在旁边。 小乞丐哭够了，一抹眼泪瞪着李雩连珠炮似的说：“你受了那么多香火，怎么还那么差劲？连人妖神也分不清吗？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又睡懒觉去了？我知道你懒，可是为什么当了神后还越来越笨了，全都告诉你了，还是听不懂？原来那只大野猪真的是自己找死掉进烂泥潭里的，你倒好装模做样说是自己的功劳，骗了刘家村不少香火吧？也对，你就是靠坑蒙拐骗才当上的神，干这个你最拿手了你知不知道方圆百里，包括长兴城的神仙界里都传遍了，说有人一夜暴富发了财就叫暴发户，而你平白无帮当了神，大家给你取名就叫暴发神……” 小乞丐说着说着说到了李雩的痛处，而且他越听越糊涂了，他怎么对自己的事如此了解？ 李雩不客气地大喝一声：“住嘴” 这一下子还真把他给震住了，李雩又问道：“你到底是人是妖？” 小乞丐白了李雩一眼，那眼神就像私塾先生看着不争气的学生，恨不得拿戒尺打他的手心了。小乞丐说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我和你一样都是神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在别人家里太放肆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也要到雩庙去砸场子了” 李雩倒退两步，看着那尊斜靠着墙的神像，虽然上面满是灰尘，鼻子耳朵都掉下来了，油彩也变得斑驳，可是仍然看得出她梳着飞仙髻，穿着罗襦裙，上面还有许多缨络，明是个女子。李雩其实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实在是无法将这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和这尊神联系在一起。 李雩指着神像说：“你……你……你就是她？” 他总算看出来了，小乞丐眼圈一红又要哭了，却又咬了咬嘴唇硬是把眼泪收了回去，说道：“我是不是变得很丑？丑得都认不出来了？……可是你怎么会还是这么懒？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开天眼？连我都能看到你身上……身上那么一点点仙气，你却连神和妖都分不清？” 小乞丐又爱哭，又娇羞，还耍小性子，语气神态还真的活脱脱是一个小姑娘了。李雩又凑近了些，呀她还穿了耳洞，果然是个女孩子那么说来……她就是那尊倒霉的神 “你没有死，你一直在这里”李雩恍然大悟，又想到自己把这里当成了餐厅卧室游乐场……甚至还是澡堂子啊，岂不是都被她看见了李雩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雩的这副样子也使小乞丐想到了什么，红着脸低下头，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李雩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又掰着手指数了数，心中一下子释然了，说道：“咳咳，大娘……” “你，你叫我什么？”小乞丐指着李雩气得浑身发抖。 李雩絮叨着：“你看呀我李雩别的不懂，算数还是会的。你在这间庙里住了三十九年，再加上你的年纪，怎么也得五十多岁了你比我妈都要大，不叫你大娘岂不是太没大没小了吗？” “这倒也对。”小乞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过，我怎么就变成老太婆了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