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长安在线阅读 - 第21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第21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马车回到城中,已是午后,大街上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内,沈长安轻轻推拿着右腿脚踝处,却仍有隐隐疼痛传来。

    待马车停下时,沈长安不觉纳闷,才进城,怎会这么快到王府,却见王叔掀开马车车帘,道:“夫人先到这家跌打医馆瞧瞧腿伤吧,回府若让人瞧着夫人走路有异,也不好解说。”

    沈长安赞叹王叔细心,王叔是从洛阳跟着沈长安进的南平王府,洛阳陪嫁数十人,除了阿莲一直未改口还称她小姐,其余一律遵照南平王府的规矩,改叫夫人了。当初离开洛阳时,王庭西坚持要带着王叔一道,便也是看重他处事稳重,却又心细如尘。

    只是小扭伤,经过大夫的推拿,上了些药,便觉好多了,虽让大夫药剂少些分量,却仍有淡淡药味掩不住,思索再三,沈长安便让王叔将马车驶向城西永巷子。

    午后的巷子里,酒足饭饱后,四五人围坐一起,讨论着十里八街的八卦,许多妇人手中忙着活儿,嘴巴却一刻不停,这场面,熟悉却陌生。记得许多年前,她们围坐一起时,最爱谈论巷尾那寡居的孤母和那不说话的小傻子。

    马车驶近故居,沈长安透着帘缝,却是惊讶看见那破旧的木门里出来个衣着光鲜的男子,那模样甚是眼熟。

    男子上了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渐渐走远,沈长安才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那日进宫给皇后贺寿时,皇上身边贴身跟着的高公公便是此人,因为只见了那么一次,加上今日高公公脱了宫服,换成寻常贵族的衣裳,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天龙即便再得圣上宠信,也不可能在他离开后,还有皇上身边红人来此照顾家人。高公公此番前来,若为的不是周天龙,那就...只有屋子里的周奶奶了。

    沈长安下了马车,心想这一趟怕不会白来。

    敲门半晌,却是个年轻的小丫头开的门,约莫十五六岁。沈长安记得上回来时,宅子里还只是周天龙与奶奶二人,何时添了丫头?

    小丫头好奇打量了沈长安,询问道:“这位夫人是?”

    沈长安回以亲切的微笑,道:“我是来看望周奶奶的。”并顺手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听了这般说话,小丫头心思也单纯,遂露出笑容,客气地迎了沈长安进去,并对着屋内大喊着:“阿婆,有位夫人来看望阿婆了。”

    见屋里没有动静,小丫头领沈长安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道:“屋子里暗,夫人且先坐这儿,紫儿去屋子里扶阿婆出来,阿婆耳背,怕是刚没听见我喊。”

    院子里的摆设和上回来没有多大区别,将食盒打开,里头都是刚刚绕路去聚贤楼买的糕点,一一取出,放置在石桌上。

    周奶奶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走出屋子,许是隔了些距离,或是真记不得长安了,老人家眯着眼睛,从出了屋子便一直瞧着长安,很是迷惑。

    沈长安上前,在周奶奶面前微曲着身子,凑近,道:“奶奶可还记得我,上个月才来过奶奶这儿,还带走了一个奶奶做的白面馍馍,可香哩。”

    这般一说,老人家便想了起来,笑得很欢,道:“记得记得,那个已经嫁人了的姑娘,奶奶记得了。”

    沈长安一愣,虽不知道那句已经嫁人了的姑娘是何意,但也是高兴奶奶忆起了她,遂和紫儿丫头一起扶了奶奶到石桌前坐下。

    “咦,这些糕点怎么在这儿放着,是紫儿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么?”周奶奶看着桌上丰盛的糕点,问道。

    紫儿丫头摇了摇头,沈长安赶忙答道:“这些糕点是我带过来的,也不知奶奶可喜欢。周大哥离开的这些日子,担心奶奶一人在家无人照料,便过来瞧瞧,没想到奶奶身边有人照顾了。”

    “还真是客气啊,紫儿是龙儿离开前请来专程照顾我这老婆子的,我老说我虽年岁大,可身子还硬朗,自己一个人可以,龙儿却偏不听,哎,多花这冤枉钱。”

    长安笑着安慰道:“那是周大哥孝顺,周大哥如今当大官呢,不会差这些钱的,把奶奶照料好了,才是正紧。”

    “你这女娃嘴巴甜,会说话,又细心,哎,怎就嫁人了呢!”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叹息。

    沈长安也不接话,想了想,还是问出:“刚刚在外头看见一位贵人出去,是奶奶的亲戚或朋友么?”

    “都不是,也和你一样是送些吃食来的,我这老婆子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有人记着哦,这一生便不白活了,哎,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龙儿爹娘走得太早。”说起了伤感话题,周奶奶眼泪便止不住的涌上来。

    长安赶紧取了手帕替老人家抹泪,安慰着:“人各有命,奶奶也莫难过,周大哥如今是把父母的福气都集于一身了,今后肯定就无病无灾了。”

    “我倒是这般希望咯。”抹过泪,周奶奶也渐渐平复了心情。

    沈长安犹豫了会,还是说道:“竟没想到奶奶和高公公还有些交情,上回皇家的私宴上,我却瞧见了周大哥,还想着是哪位皇亲呢。”

    周奶奶一愣,脸色瞬时几经变化,最后才是平静下来,摇头道:“哪是什么皇亲啊,也不过是皇上念旧,当年皇上与长公主的生母不受宠,又遭当时的皇后暗害排挤,身边也就我这么个奶娘帮着照顾,皇上重情,至今还念着我这个老太婆罢了。”

    沈长安这才明白,笑了笑:“想不到还有这层关系。”

    奶奶也是笑笑,冲沈长安道:“之前阿龙也没细说,没想到姑娘还是位贵客,想来也是皇亲哩。”

    “我可是奶奶的晚辈,奶奶是婆婆的奶娘,算来,我叫您一声奶奶也不为过。”

    周奶奶听罢,有些激动地握住沈长安的手,道:“莫不是易儿的媳妇?当年我也曾看着易儿出生,可怜的孩子,生父福薄,遇人不淑害了自己啊。”

    没想过周奶奶还认得郑苏易,王府里上上下下都没人提过这位周奶奶,想来长公主并不如圣上重情了。

    陪着周奶奶感叹了会儿过去,沈长安又问道:“对了,周奶奶,这宅子是从谁人手上买来的,住了多少年来?”

    周奶奶却是摇头:“这就是周家的祖宅啊,哪是买的啊。”

    此话一出,沈长安却是惊诧,张着嘴,半晌才道:“我小时候也在这一带耍过,可记得是位阿姑住在这里呢,还有个痴傻的女儿。”

    “哎,作孽哦!”周奶奶用手拍了拍大腿,很是惋叹道:“这就是龙儿父母做的孽啊!你说的那位阿姑是我家老头子昔日恩人家的姑娘,她家出了些事情,刚巧龙儿他爹给我们换了个大宅子,他爷爷便把这院子给了恩人女儿住。”

    沈长安惊大了双眼,瞧着周奶奶看了半晌,不自觉地反握周奶奶双手,抿着唇,鼻头却觉酸酸的,半晌,道:“周爷爷这般好心,周家自有福报的。”

    “福报?可惜,福报都被龙儿他爹给败了,我那个白眼狼儿子恩将仇报啊,害了恩公一家,才遭了天谴啊,儿子病逝后,我家老头子怎么都不肯在那大宅子里住着,带着我们便搬了过来,这些年我常年念佛吃斋,便是给儿子赎罪啊。”

    沈长安被说得晕乎,却看周奶奶越说越激动,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淌下,便也不好再问下去,不管如何,当年却是周爷爷给了阿娘与她一瓦栖身,便是大恩。

    沈长安半跪在地上,扶着周奶奶已是干枯的手,安抚着,说道:“奶奶莫激动,年岁大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而后喊了紫儿前来,扶着奶奶进屋休息,还一再强调日后会常来看望周奶奶,才离去。

    -

    待回到王府是,已是日落西山。

    一进王府,便被阿莲拽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沈长安也听不大明白,却晓得了一个消息,有个风尘女子抱了个五岁大的娃娃前来,说是世子爷的儿子。

    霜华院今日折腾了一日,鸡飞狗跳的,众人都受了惊吓,待沈长安回来时,才刚平息了一会。沈长安一边快步往霜华院走去,一边嘱咐阿莲将事情慢慢道来。

    “王妃发现了小姐出府,不过小姐放心,今儿没人还管你这点闲事儿,喊你过去是因为一件大事呢。”

    “还好我今天没跟着小姐外出,否则怎么能见识到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幕啊,你是没瞧见,那个自称是世子爷儿子亲娘的女人,啧啧,一脸nongnong的胭脂,脸上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走起路来七扭八的,风sao死了,差些没气死王妃呢。”

    “起初谁也不相信那女人说的话,那女人在门口耍泼了许久,张管家差些要让人乱棍伺候了,结果人家愣是拿出了一块玉佩来,听霜华院的小双讲,王妃在看见那块玉佩时,脸都白了,却叫张管家把那母子给带去了霜华院。”

    “那女人可不要脸了,仰着头和王妃说要让世子爷纳了她,否则不把小少爷留下,王妃哪里容得下这么个野女人撒泼,把小少爷留下就让人给她乱棍轰出去了,然后小少爷哭啊闹啊,摔东西说脏话,还动手打人,一点教养都没有,差些没把王妃气死。”

    “最后让下人们架着一动不动,嘴也给堵上了,王妃瞧了许久,总觉着眉眼和世子真有几分相像,刚才让人压着去给洗澡去了。”

    事情讲完,二人也就到了霜华院,沈长安瞥了眼阿莲,道:“小少爷?你叫的还挺顺的。”

    阿莲缩了下身子,呐呐道:“是,是王妃吩咐…这么叫…叫的…”

    这便是承认了那孩子的身份?沈长安嘴角微扬,日后府里有得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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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内,王妃坐在上头,脸色发白,好似喘不过气来,一直由兰姑替她拍抚着后背顺气,她身旁坐着的南平王倒是面色平静许多,要不是那耸起的两道眉毛出卖,怕是很难看出他此时的怒气。

    “有个孙儿总是好事,日后慢慢教,也会知书识礼的。”兰姑一旁劝慰着。

    “那可是个□□生的啊,我们郑家的长孙,怎么能是个□□的儿子!不行不行,得把他赶出去!还不如沈长安生的呢!”郑玲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抗议着。

    “可好歹是少爷的骨血啊。”兰姑回道。

    “胡说,一上来又是撕又是咬的,跟野狼一样,哪点像大哥了,说什么眉眼像,鼻梁像,下巴也像,我看就一点都不像嘛!”郑玲争辩道。

    而上座一直沉默的南平王终是开口:“霜华,你怎么确信那是易儿的孩子?或许弄错了?”

    南平王妃顺了气,却是有气无力道:“那女人拿来的是易儿贴身的玉佩,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绝不会轻易转送出去。”

    南平王也明白了,那是郑苏易生父之物,想来很是宝贝,才道:“那便先留着这孩子,等易儿回来了再去寻问他,易儿从不是个胡闹之人。”

    说完,才瞧见已站在门口有一会儿的沈长安,才停止了与南平王妃的对话,叹息一身,唤了长安上前来。

    南平王几欲张嘴,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南平王妃开口:“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些,等会小少爷梳洗干净,你也见一见,日后总是要一起相处的。你才入府没多久,也没做过娘亲,这孩子先放在我身边教养一阵子,等易儿回来再从长计议。”

    沈长安没吭声,只静静地点了下头,南平王看着有些心疼,招手让沈长安再走前来几步,安慰道:“这孩子来历还不清楚,你莫忧心,一切等易儿先回来,这阵子他住在霜华院,也烦不着你,即便真是易儿孩子,风尘女子所出,自是不能和嫡出的孩子相比的。”

    正说着话,张管家带着个小孩走进来,已换了干净衣服,人看起来也清爽了许多,可惜走路姿势浮夸,还有那动不动往鼻子里抠的手指,让人看了都觉恶心。

    “叫仨儿是么?过来见过爷爷奶奶,顺便认认你的嫡母和姑姑。”南平王妃对着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比刚刚好了许多,但还是透着疏离。

    “我可不认,要认你们认。”郑玲气冲冲留下这么句话,便拂袖离开。

    南平王妃叹了口气,让张管家把孩子带上前,询问道:“可识过字?平日都学些什么?”

    仨儿揉了揉鼻子,又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识字做什么,我娘也不识字,还不是能赚钱!我学过的可多了,骂人,打架,偷东西,还有骗人。”

    “咳咳咳~”一口气又差些没上来,呛得南平王妃脸色通红,频频摇头,道:“兰姑,你带着仨儿去学规矩,那些个陋习要全给我改了!”

    沈长安在一旁倒是闲着无事,打量起那个孩子,还别说,和郑苏易五官真有些相像,难怪南平王妃这个做母亲的也会相信,想来他和郑苏易小时候的模样应该有些相似。

    那孩子倒是胆大,蹦上南平王的腿上坐着,端着他刚喝过的茶就这么咕噜咕噜漱起口来,然后随地吐出:“苦的。”而后又佼有兴趣地对着沈长安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我娘说的那个狐狸精吧,还挺好看的,我娘没一件白衣服,可我觉得她那些花衣服都没你这件好看。”说着又跳下南平王的双腿,往沈长安衣服上扯起。

    沈长安蹙眉侧身,才躲过一劫,遂对着南平王道:“长安今日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给公公婆婆请安。”

    南平王与王妃也都是头疼,不想在这多呆,便准了长安,又让张管家把孩子带下去,由着兰姑等嬷嬷教导,自己则扶着妻子回房间休息,不好好休息,还真消化不了今日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