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釜底抽薪
去重庆! 一系列战争状态下的死亡场景瞬间如爆炸似的出现在沈春丽脑海,外加朝不保夕的司马俊和地下党!黄宝已经帮忙发出信息,党组织近日肯定会有所动作,作为内应,在如此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去重庆,自己牺牲没所谓,影响营救司马俊和地下党的同志们,怎么面见在酒泉之下的父亲沈明山? 永远不能忘记,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救生难、赴死易! 所以谭嗣同在变法失败后,选择留下,赋诗一首送康有为: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一个党员,要明于大义! 死于革命事业、民族生存、国家危亡,深谋远虑鞠躬尽瘁才是一个真正应该的追求,激于义愤脑瓜子一热,舍身取义,表面上看起来痛快,血流五步激昂慷慨。不过是血红着眼珠子逞匹夫之勇,葬送的不止是个人生命,还有党的事业,不提倡不值得, 司马俊的教导! 过往从没碰到这样棘手的选择,其实沈春丽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段话当真,离开司马俊去投奔佐佐木石根时,远远地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宛如仰首眺望一只云中鹤。她一往情深地相信,情怀浪漫但勇于取舍的司马俊,潇洒而从容,绝不会对死亡说不!年轻的沈春丽当时也握紧拳头发誓,司马俊和父亲沈明山,就是自己的榜样! 潜伏至今,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坚定的信仰、决绝的意志、伟大的勇敢。然而今天,她真的碰到了司马俊所预料的难题,死亡不可怕,但为了抗战大业,她不能死,因为司马俊在狱中、因为上海地下党在敌人监视中、因为祖国人民正遭受日寇的铁蹄践踏。 她死不起! 虽然具体行动计划还没有制定,虽然鸠山寿行还犹豫不决,虽然佐佐木石根表现得相当坚定,但事情还可以缓和!也必须缓和,天崩地裂,也必须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径。 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佐佐木石根已经上报海军,他不可能自己打脸。危难关头,沈春丽也不可能不去,某种意义上说佐佐木石根赋予她的角色,就是人体盾牌! 需要她关键时刻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如果道行不够就以命相搏!一开始就注定的角色无法摆脱,如果现在对佐佐木石根说不,或许表面上没有什么严重后果,但马上会失去老狐狸的信任,没有这份信任,沈春丽觉得自己就失去价值。 而党、国家、民族,期待她有价值! 面对两颗黑亮亮的、藏着剧毒氰化钾的纽扣,沈春丽迅速确定自己的立场,眼下必须在鸠山寿行身上做文章,此人精于眉眼高低的场面应付,怯于生离死别的打拼。 眼下不可能劝阻佐佐木石根取消行动,唯一的手段就是釜底抽薪,尽可能降低他对行动成功的预期,不要许诺给这头老狼大块的肥rou,告诉他或许连骨头也没有。如此就可以打消他的妄想!就可以避免下达死命令! 没有死命令,将来行动时就可以知难而退!不但避免服用氰化钾!保命的同时,等于破坏了小鬼子招降*高官的阴谋,等于间接助力战场上无数热血中华男儿。 虽然时间太短只了解皮毛,但也可以推测,文韵的叛变由鸠山寿行一手促成,佐佐木石根为了抬高他的地位,得知消息后立刻公布。殊不知就像此次行动代号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在暗处的松井义雄极有可能利用这一点,玩请君入瓮! 理由冠冕堂皇,既然人家投奔你鸠山寿行而来,而且携带的资料足以改变整个中国战场态势、甚至缩短战争时间、左右战争走向,为了大日本帝国,你鸠山寿行必须挺身而出! 沈春丽此时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缺席时松井义雄得意的咆哮:如果鸠山寿行不敢去,没所谓!我松井义雄不惧刀山火海,为了大日本帝国,小小的重庆算什么?我去! 大帽子扣下!就像现在一样,佐佐木石根和鸠山寿行根本没准备,硬生生被推进火炉接受炙烤。而松井义雄则可以逍遥自在地等着看笑话,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潜入重庆捞人,捞一个负责三军战略规划的高官,无疑痴人说梦!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整个事态等于,鸠山寿行弄巧成拙,松井义雄将——军! 会议室已经没有外人,佐佐木石根依旧在沉思,鸠山寿行好像在谋划行事步骤。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沈春丽理理鬓发,坦率地道: “先生,文韵的重要不容我怀疑,但您决定派鸠山君去重庆,无论成功与否,都等于亲者痛仇者快!有急功近利之嫌。” 等闲人跟佐佐木如此直白,最好先把脑袋割下来提溜着。鸠山寿行脸上的肌rou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仰靠着轮椅的佐佐木石根缓缓睁开眼睛,老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喊护士: “上茶,要最好的清茶!再准备点点心。” 为了显示自己是亲信,故意把将军阁下换成先生。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中国传统哲学对佐佐木石根有极深的影响,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道: “春丽,你认为应该取消行动吗?” “不,阁下,虽千万人我独往矣!”鸠山寿行一下子涨红脸,完全忘记礼节抢话,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主要是被松井义雄气昏了头,而不是什么国家利益,“文韵此人太重要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试试,” 试试?明显带着底气不足!沈春丽心里暗笑,公平地讲,玩心理战,粗线条的松井义雄野蛮强悍,比心细如发的鸠山寿行优秀得多。她不想挫折这个小白脸,这是佐佐木石根的希望所在,打击过分当然会引起不满,但继续扮演忠臣,向老家伙进言没有后果: “先生,我不敢非议松井大佐的勇气,但作为总经理,此举把草创的研究所置于危险之地。鸠山君亲自去重庆捞人,等于太子将兵,有功没法赏,无功祸不可测。”
道理明摆着,松井义雄不但是行动发起人还担任指挥,肯定是头一份大赏!失败则是鸠山寿行无能,文韵是他策反的,渠道消息也都是他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怪他是赵括马谡,满嘴大话见不了真章,哪怕死了也白死。与松井义雄没有半毛钱关系,照旧当总经理。 两位护士开始摆放茶杯、点心,但并没有把刚开始的托盘拿走,精致的茶具旁边放两粒剧毒氰化钾,在辉煌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诡异,看上去令人胆战心惊。佐佐木石根等护士离开后,先示意沈春丽和鸠山寿行喝茶,两条的胳膊好整以暇地搭在肚皮上。 海军也好,松井义雄也好,此刻肯定早已开始忙活,但老狐狸早就不温不火: “春丽,继续。” 沈春丽借茶水润润嗓子,太紧张,她的嗓子早冒烟啦。 “先生,此事值得一试,若成功,绝对算世界情报史上的不朽之作。但恰恰因为太重要、太离奇、太仓促,成功的概率极低。尤其鸠山君进入重庆以后,完全失去后方支援,必须想好退路。” 谈话渐渐进入沈春丽拟定的轨道,她分外小心,生怕一个含糊被老狐狸察觉内心的小算盘。退路,暗指得给鸠山寿行留活路,也就是不能下达死命令、别给氰化钾! 也许在中国呆得太久,鸠山寿行已经忘记了喝日本茶的规矩,也许刚才太紧张,现在松弛下来反而雄心顿起,他长久地端着茶杯,端详的同时还像狗一样不停地嗅,老半天才插嘴道: “沈小姐,你对这次行动那么悲观?” 如果他记恨松井义雄的挑衅,冒险蛮干,基本死定啦!但沈春丽不想陪葬,原来的计划中也没打算攻击他,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为了打动佐佐木石根,她不得不改变,闻听之后毫不客气地指出: “先生,请原谅我冒犯,经过以前几次行动,我认为鸠山君可以胜任一位战略家,他的可贵之处在于灵活而缜密的思想。但战术行动方面,不能不承认缺乏经验。” 本来已经平静的鸠山寿行顿时无地自容,狠狠地一口喝干茶水,仿佛喝干了仇恨一般。而死气沉沉的佐佐木石根突然爆发一阵惊心动魄的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啦!他饶有兴趣地挺直腰身,伸长脖子打量鸠山寿行,像小孩子打量珍贵无比、舍不得动手触摸的玩具。 鸠山寿行居然罕见地低头,满脸羞红。雄性之间,居然会如此亲昵,实在匪夷所思。气氛尴尬无比,好像这对野兽公开展览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从小远离人情世故的沈春丽浑身不自在,差点掉一地鸡皮疙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无奈只好喝茶,老半天才听见佐佐木石根命令: “来人,把我的配枪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