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仗着黑龙会混出点名堂,租界里又没什么大人物压制,加上与渡边贤二合作卖鸦片弄到几个糟钱,或许还可能跟松井义雄搭上关系,三岛由纪夫有点忘乎所以,屡屡拿佐佐木石根当棺材瓤子,但他自寻死路的罪孽,佐佐木石根却没有高举屠刀的理由! 杀人立威!属于狗急跳墙系列,招数并不高明,相反过于冷酷过于血腥过于残暴,没准还会激起松井义雄等少壮派更大的反弹。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佐佐木石根又一次被逼迫站到悬崖边,压力山大,巨大的心里负担导致他思路扭曲,行事偏激。话说回来,也许现在的佐佐木石根才是真实的,情急之下、窘迫之中,无论对谁都敢开杀戒! 被强烈震慑的沈春丽有些心不在焉,好久才意识到手里的一张钞票异常,上面写着不少字,看起来极像司马俊的笔迹!来不及细看她假装不屑又换了一张分给吉永贞子手下,随手把剩下的塞放床头柜上,然后指指席面笑着道: “两位,佐佐木将军轻易不会赏赐佳肴,呵呵,你们和楼下新来的两位享受一半,留下一半给我和老太太。橱柜里有葡萄酒,随便喝,但严禁喝醉。去一个帮我把老太太请来,另一个分菜。最新章节到百度搜索-。对啦,帮我拿瓶好酒。” 等两个女护卫一离开,沈春丽迅速拿起那张写满字的钞票,忙不迭地细看: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确实是司马俊的笔迹,货真价实不容质疑。沈春丽泪眼婆娑盯着熟悉的字体,很快,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落在钞票上! 神话中,刑天与皇帝争高下,使的是戚,一种巨斧,还有一块青铜方盾,古代称为干。 刑天左手握着青铜方盾,右手拿着一柄闪光名为“戚”的大斧,一路过关斩将,砍开重重天门,直杀到皇帝的宫前。皇帝正带领众大臣在宫中观赏仙女们的轻歌曼舞,猛见刑天挥舞“干戚”杀将过来,顿时大怒,拿起宝剑就和刑天搏斗起来。两人剑刺斧劈,从宫内杀到宫外,从天庭杀到凡间,直杀到常羊山旁。 皇帝久经沙场,经验老到。他趁刑天不防,挥剑向刑天的脖子砍去。刑天招架不及,头颅被斩落下来。落到地上的刑天之头,顺坡向常羊山脚下滚去。被斩首的刑天蹲下身子,想找回自己的头颅。他摸遍了周围的山地,也没能找到。由于失去眼睛,他没有看见自己的头就在他身处的常羊山脚下。 皇帝担心刑天找到头颅后会恢复原身再和自己交战,就拿起手中的宝剑向常羊山劈去。随着一声巨响,常羊山被劈成了两半,刑天那硕大的头颅就势滚进山谷。随后,那两半山又合二为一,把刑天的头颅埋葬在里面。 刑天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知道黄帝已经把自己的头颅埋进山腹,但是他并没有气馁。他站起来,依然右手拿斧,左手持盾,向着天空胡乱挥舞。陷入黑暗的刑天暴怒,以两个**当做眼睛,张开肚脐做嘴,打算继续与皇帝搏斗。 结果不难预料,刑天失败。但是他永不妥协的精神却永远激励着后人。司马俊尤其喜欢的笔名,每逢在左翼杂志上撰文鼓吹革命时,他一般都用刑天这个名字。不难想象,极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他喜欢刑天,崇拜刑天,用最后的力气写下陶渊明的诗句,抒发自己坚定的革命信念,即使牺牲,也无怨无悔。同时激励沈春丽要像精卫一样,为了祖国的明天,就是要有移山填海的勇气! 或许仓促之间找不到纸张,于是写在一张美元上,而且这张美元还是郑元龙的,于是郑元龙收藏了,又通过还不知情的高桥洋子,司马俊的绝笔神奇地传到沈春丽手里!逻辑上解释得通,但谁会相信这一些列巧合?至少沈春丽不信! 她小心翼翼擦干钞票上的泪痕,虽然悲伤不已,但心里却一派清明:司马俊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暗示郑元龙是朋友,可以信赖,但不是组织内部的同志,来往时必须有所保留。 现在回想起来,朴部长被炸身亡,张志平当初指控郑元龙是**,绝对不是血口喷人!而松井义雄相信在香港司马俊住所截获的满铁情报,即来自郑元龙,也不是无中生有。再往深处探寻,抗联能神奇地杀出鬼子重围,没准真得到了郑元龙的帮助;老北风戏耍鬼子居然全身而退,显然也并非无因。而重庆文韵的情报,恐怕也如沈春丽推测一样,郑元龙参与其中。 难怪每逢提及他,松井义雄恨得牙根痒痒、佐佐木石根坚持控制下使用,尽管如此他仍旧趁三岛由纪夫闹事之际,成功避免姜玉凤被逼迫去东北。思前想后沈春丽着实佩服,心服口服外加折服,郑元龙简直有鬼神不测之机!身上的嫌疑比牛魔身上的虱子还多,每一桩每一件都骇人听闻,换成别人早化成黄土啦! 面对威胁小鬼子历来懒得花心思研究,压根没这个耐心,喜欢哟名枪用刀来解惑答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把郑元龙直接枪毙!但他到今天照旧不受控制,可见自保之策非比寻常! 姜玉凤曾说儿子是中国人,而司马俊暗示他不是同志,郑元龙到底什么身份?尤其令沈春丽惊讶的是,居然能赢得司马俊的信任,绝对不同凡响。要知道,司马俊长期从事地下工作,警惕性远超常人。即使从共产国际回国的张志平,也始终没有得到认可,郑元龙何德何能?能成为司马俊的朋友? 谜!郑元龙等于是一团飘忽不定的云雾,看得见摸不着! 沈春丽叹口气,再次想起司马俊,他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啊!但牺牲时却没有丝毫关于个人的交代,留下的是刑天般高亢的呐喊!同时要求沈春丽坚持下去,等待机会,显然他已经做了安排,将来的某一天,组织自然会唤醒她。 坚强的司马俊面对死神时,果然依旧清醒、沉着、机智,竟巧妙地借助郑元龙、借助一张美元、借助陶渊明的古诗,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屈和对沈春丽的期望。 刑天与精卫! 多么形象的比喻,沈春丽一下子想起谭嗣同的绝命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司马俊对她怀着巨大的希望,明白了一切以后,心里好受许多。坦率讲,组织绝对不会因为司马俊牺牲而放弃她、而怀疑她,道理她深深地明白。但这些天来她特别害怕,害怕司马俊牺牲时忘记了她。如今她释然啦!拿毛巾擦把脸,把钞票放皮夹子里。刚刚收拾好,姜玉凤已经进来了! 吉永贞子的手下把一瓶红酒摆桌子上,知趣地消失,既然佐佐木石根宣布她们变成沈春丽的跟班,照顾日常起居,当然也就没有监视的义务。何况楼下有好吃好喝的,又不必拘束,何乐而不为?经历的段文轩的刺杀、又与儿子隔门不见,姜玉凤脸上泪痕犹在,但表情并不悲伤。一进屋就艰涩地笑笑,一屁股坐床沿上道: “沈姑娘,你可吓死我啦,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可咋整?” 好像此处是她唯一的选择,但有好像别有深意,沈春丽拉着老太太的手,低声笑着道: “阿姨放心,有我在就有你在,天塌下来我顶着。” 饱经风霜的姜玉凤显然不同于一般的老太太,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仔细观察沈春丽老半天,才叹口气站起来坐餐桌边,一边端碗夹菜一边平淡地道: “胡说八道,真到了节骨眼上,得我这样土埋半截子的人顶上去,你们还年轻,得活着,活得长远远的。”
活字说得特别狠!碗里有饭有菜,老太太端给沈春丽,撩起衣襟擦擦眼睛,并没有提郑元龙和高桥洋子,相反却无限神往地道: “老家这时候可好啦,地上到处是野菜,咋吃都香,最香的是榆钱饭。也不知啥时候能回去,呆个十天半月的我也就知足啦。” 或许,当年带着郑元龙挖过野菜?无比想念家乡却死活不跟儿子回去!说明什么?老太太反复声明儿子是干大事的,自己绝不做累赘?说明什么?文韵叛逃,竟然把郑元虎拉下水,老太太暴怒之下悍然杀掉甘心当汉jian的亲生儿子,说明什么?郑元龙干大事的背后,一定有老太太的影子。也就是说,母子俩早已达成秘密共识,所谓逐出家门,所谓不认儿子,玩的是障眼法! 分析起来轻松,姜玉凤却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当她决定杀掉郑元虎时,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波折,除了她本人,别人永远无法知道,即使郑元龙,也不可能完全洞悉。沈春丽满怀崇敬地望着老太太,内心对郑元龙羡慕不已,虽然为了国家民族出生入死理所应当,但身后有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支撑,该多么幸运! 而她,没有这份幸运,呀呀学语时母亲已经牺牲,后来父亲也牺牲,十几岁开始她怀揣着革命理想,也怀揣着司马俊,北上苏联东渡日本,已经逐渐忘记了私人感情! 如今,姜玉凤的出现,突然刺激了她灵魂中最柔软的部分。为了不流泪,为了缓和气氛,沈春丽竭力回忆故乡此时的情景。同样是东北人,对家乡的风物岂能不了解。为了安慰老太太,没学过多少古典文化的她,想起司马俊留下的古诗,不由得情思勃发,搜索枯肠,还真从记忆的灰堆里扒拉出一首唐诗: “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 知尔不堪还酒家,漫教夷甫无行处。阿姨,你是不是想吃榆钱儿啦,呵呵,明儿我叫人去找找,兴许能买到哪!” 姜二炮当年是土匪也是土豪,为了后代面貌,当年聘请名师教育女儿,唐诗宋词没少灌输,可惜姜玉凤把所学的东西都就饭吃了,舞刀弄枪在行,舞文弄墨纯属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现在大半辈子过去,又经历了漫长的烽火连天岁月,老太太也别有衷肠,居然罕见地抿抿头发,强笑道: “丫头,你念的那首好像是施肩吾写的,不好玩,我记得还有一首,倒满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叫什么来着?” 她伸手拍一下脑门,苦思半天才又一拍大腿: “荡漾,谁傍?轻如蝶翅,小于钱样。抛家离井若为怜?凄然。江东落絮天。唉,现在我就是一朵榆钱!”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沈春丽一时不知怎么快慰,只好把红酒打开,倒了一杯递给姜玉凤,姜玉凤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眼圈立刻泛红!沈春丽赶紧接着倒酒,自己也来一杯。娘俩渐渐谈得入巷,但沈春丽发现,表面上粗豪的姜玉凤,实际上心细如发,言谈之间总是点到为止,想从她嘴里套出郑元龙的秘密。墙上挂帘子——没门! 娘俩足足聊到后半夜,姜玉凤主动提出睡沙发,留下来照顾,沈春丽当然乐意。斜靠着看老太太忙活,一切准备停当,沈春丽正准备关灯,不料,姜玉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走过来从她的床头柜里拿出手枪,熟练地一把推上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