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碰壁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充满可怕的罪恶、野蛮的犯罪和阴险的政治,地球上没有一块能比这里更适于展开秘密战争了。上海是世界上最藏污纳垢的场所……”苏联远东通讯社驻北京分社社长霍多罗夫曾如此刻薄地评价这座东方巴黎。在他眼里,上海是jian商、密探、假绅士和骗子出没的城市。租界华界分治、华洋各色人等杂处的情形使上海必然成为一座遍布权力真空地带的魔都,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各方特务乐意光顾的间谍之都。 抗战时期上海最引人注目的秘密战,当属中日之间的激烈交锋。最新章节到百度搜索-。为了彻底征服中华民族,必须摧毁中国人的抵抗意志,日特、汪伪无时不刻地搜捕国共两党的潜伏人员,不断地制造恐怖的血雨腥风。自一九三九年起,日寇干脆唆使汪伪特务,由丁墨邨、李士群指挥在上海拉开暗杀战的序幕。 中国方面以军统为首为主,以凶悍对凶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但暗杀汉jian,甚至一度授权特工随意刺杀日本军人而“无须事前报备”。双方来来往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在租界,慑于西方压力,日寇利用诸如“七十六号”等汪伪特务组织去渗透、影响乃至干预租界工部局。 从满铁调查部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特务,摇身一变成为公共租界里日侨的首领,手下还拥有黑龙会混混可用,公开身份是日方在工部局巡捕房的代表。小泉次郎无疑于一步登天,现在他吃的像样、穿的时髦、住的讲究,出入前呼后拥,比二五八万还跩,着实飘飘然。 尤其令他得意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佐佐木石根的愿望,成功打入租界的鸦片贸易体系中。既没麻烦沈春丽,也绕开了神通广大的黄宝。而是通过七十六号、通过郭清和段文轩,让法租界的流氓大亨盛文充当代理人,两月时间就卖掉近十吨,赚得盆满钵满,远在东北的佐佐木石根乐得合不拢嘴。 贩毒大赚特赚,为什么还要如此麻烦?原来,小鬼子以毒养战,早就臭名远扬,被国际舆论公开责难。1937年初,国联专门派小组到中国调查毒品问题,发现国民政府所领导的禁烟禁毒运动效果显著;但在遭日本侵占的地区,毒品日益泛滥。 在随后召开的国际禁烟会议上,西方列强强烈谴责小鬼子对中国的鸦片毒害政策。在这种背景下,小鬼子一方面眼馋贩所带来的巨额利润,一方面不得不进行一番伪装,找代理人便是最佳选择。 其实,西方列强怎么可能为中国撑腰?之所以强出头,是因为日渐猖獗的小鬼子鲸吞了他们的利益,以此为借口向小鬼子施压而已。否则,租界里的鸦片贸易何以如此兴旺?再往远了说,鸦片是谁带来的?弱rou强食,苦难的中国唯有依靠自己,才能有出头之日。想依靠西方?大年三十盼月亮——没指望。 已经入夏,即使傍晚时天气也极其闷热,可盼了许久的雷雨就是不来,没有一丝风。即使开着车窗,小泉次郎也浑身大汗,他相当不习惯上海的气候,恨不得能像狗一样吐舌头。盛文还没来!早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这个混蛋怎么回事?后面拉鸦片的大卡车灯光太亮,照得人心烦意乱,小泉次郎把胳膊伸出车窗打个手势,车灯顿时熄灭,周围一下子陷入黑暗,只有无数的虫儿有气无力的嘶鸣。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前方有车灯闪烁,盛文终于来啦!虽然相当生气,但小泉次郎还是赶紧跳下车,指指前方,马上有手下跑过去。他自己一边挥舞扇子一边烦躁不安地踱步,天太热啦。这是佐佐木石根用军舰从东北运来的第二批鸦片,今晚交给盛文运进法租界,不能出丝毫差错! 其实,叫盛文的人搬运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堂堂大日本皇军卖点鸦片,法国佬敢怎么着?只不过佐佐木石根教导,要和气生财,给法国佬一点面子而已。小泉次郎现在非常理解三岛由纪夫之狂!坐在那个位置上,想不狂也不行!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来。小泉次郎狐疑地望望后面,没看见搬运鸦片的挑夫,不由地再添两分怒气,他也没仔细看看车里的情况,低头就骂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盛文: “你他妈的少陪会儿窑姐儿、少喝点酒能死啊。这时候才来,还他妈的没带人,怎么搬运?” 盛文也就三十上下,老家山东的,他老爹当年在黄浦码头一带打出一片天地,风光了一阵子,号称流氓大亨。 其实也就是自己给自己长脸,流氓是真,大亨是假,给杜月笙提鞋都不配。后来他爹死啦,小鬼子来啦,赖以发财的地盘也没啦,打小只会抽大烟、捧戏子、狂窑子的盛文,躲进法租界坐吃山空,光景不长就熬不下去啦——没钱!老爷子留下那点钱哪经得起他作践。 郭清过去在码头一带混过,欠盛文老爹点人情,平时又依靠盛文提供租界消息,于是顺水推舟他推荐给小泉次郎。两人一拍即合,准备靠鸦片大赚一笔。其实小泉次郎瞧不起盛文,一个秧子货!成天迷迷糊糊像没睡醒似的,不过他对鸦片买卖门清,手下还有一帮人,又有几处店面,也将就啦。 合作当然是小泉次郎说了算,出货、收钱都是黑龙会的人。盛文不过是幌子,听吆喝的,挨骂属正常。 冷不防后车窗探出一毛茸茸的大脑袋,正是胡子拉碴的法租界法过巡捕副总监维克多。搞鸦片有些日子了,小泉次郎通过郭清私下里见过他,希望拉近彼此关系,但维克多极为傲慢,根本不尿日本人。见面不但没增进友谊,相反却被严厉警告一番。这个狂妄自大的法国佬,怎么会出现在盛文的车里? 借着车灯的亮光,可以清楚看见盛文一脸苦相,他下车低声道: “小泉先生,维克多先生有话说,你得客气点。” 现在,日本人才是脚下土地的主人,不远处就是日军宪兵队。用不了多久,法租界也罢、公共租界也罢,都得为日本人马首是瞻,有什么可怕的。小泉次郎也没在意,鄙夷地撇撇嘴: “他想要好处?最多给一成,其余免谈。” 不想维克多已经悄悄下车,躲在身后听见立刻翻脸。冷冰冰地道: “盛先生,从此时此刻起,你不许在经营这东西,否则,巡捕房不但会逮捕你,还会把你一家子彻底赶出租界。明白没有?” 好不容易找盛文当代理人,买卖正兴旺!呼啦啦不让干了还行?小泉次郎顿时火冒三丈,横眉冷目地回身质问: “维克多先生,你凭什么?” 此刻慢条斯理地用手指轻叩车门 身高足有两米的维克多耸耸肩膀,似笑非笑地打量一眼身后的大卡车,带着教训的口气道: “在你们日本人的地方,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但这是法租界,一切得讲规矩,懂吗?你们要的是利益,我要的是秩序。想分一杯羹,就得好好商量,另起炉灶不行。” 言外之意,必须加入已有的贩卖渠道,不许自立门户。 据内行估算,小鬼子依靠贩毒,每年获得的收益可以建造好几艘航母。因此各个部门只要有机会,谁肯放弃?无不像饿猪抢食拼命往上冲,拿到手就作为特别经费,自己个可以支配。光有影响力缺乏实力的佐佐木石根眼馋那么久,始终没机会挤到槽子边。往各个日军占领区贩毒他想都不敢想,只有打租界的主意。 杀三岛由纪夫、控制黑龙会,好不容易尝到点甜头,维克多出来挡横!简直岂有此理,小泉次郎讥笑道: “我要是不听哪?” 维克多毫不在乎地道: “悉听尊便。” 说完再也不废话,猫腰钻进汽车,盛文赶紧打发司机开车送他。抬头见小泉次郎直喘粗气,不得不陪小心,哭丧着脸道:
“小泉先生,没法子,这活我不敢接啦。租界黑白两道统统给我下了通牒,再干下去我一家子都得没命。” 孬种!还没到见真章的时候就撂挑子,什么玩意?小泉次郎一把揪住他,本想劈手赏一记耳光,后来又忍了,叹口气道: “还有什么法子?我就不信别人可以在租界里卖鸦片,日本人不可以。惹恼了老子,明儿带宪兵队进去,连法国佬一块揍。” 区区一黑红会小头目、公共租界巡捕房日方代表,就敢带宪兵队杀进法租界?吹牛不上税!果真有这样的能耐,还找合伙人干什么?盛文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等他发泄完了才道: “您别急,事情还有缓和余地。法租界的鸦片一直有青红帮独揽,洋人们表面上不参与暗中收好处。连渡边大佐的货想进租界也得听人家招呼,我们也只能这么办,入股!硬来肯定不灵。” 渡边贤二门路多,再说他还可以在日军占领区批发。但小泉次郎就不同了,只能指望租界发财!事情到此也没其他法子,死不甘心的他恨恨地点点头道: “我先把货拉回去,你抓紧时间跟青红帮的商量!” 盛文哭笑不得地道: “我身份哪行啊?即使您出面,也得找中间人联系,成不成也两说,那帮家伙眼界高着哪。” 小泉次郎不耐烦地道: “谁说了算?” 盛文掰着手指道: “掺一脚的人海了,不过你们日本人来了以后,三大亨能躲都躲了。新近冒出一个不要命的,叫黄宝,仗着洋人撑腰,狂着哪!咱们的事,就是他从中作梗,维克多也是替他出头。我和郭清商量过,你出面跟他聊聊,兴许能行。” 黄宝?!真他妈的,绕了一圈还是得找他!小泉次郎差点被气乐啦。早就听说此人,何不今夜去见识见识?听说平时都在凯旋门夜总会!他摔掉烟屁挥挥手,径直上车离去。剩下的盛文回头看看自己的跟班,没来由破口大骂: “小鬼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翻脸不认人。等他见到黄老大就知道厉害了,王八蛋。” 打发走拉货的大卡车,小车直奔法租界凯旋夜总会。路上小泉次郎不停地琢磨,在研究所听过黄宝无数次,德国特务头子沃勒尔的代办、青红帮的后起之秀、法租界的地头蛇!沈春丽受佐佐木石根委托直接与他联系,鸠山寿行还特意交代必须与他合作卖鸦片,渡边贤二也与他有交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再大的能耐也白扯,一个亡国奴而已!敢跟堂堂大日本帝国陆军少佐玩横的? 笑话! 到了凯旋夜总会门口下车,小泉次郎带着几个保镖下车,大摇大摆往里闯。其实,他的汽车刚一露面就引起注意,黄宝的人岂是吃干饭的,早已经通知里面。深夜里的夜总会,和阎王殿差不多,霓虹闪烁灯光昏暗妖魔鬼怪狂呼乱叫。小泉次郎还真不习惯,他站门口很大牌地吩咐侍者: “给我开一间包厢,还有,我想见见黄宝先生!” 见惯了豪客的侍者根本不尿他,毫不在意地答: “包厢有的是,我不认识黄宝先生!” “八嘎,这是工部局巡捕房的小泉少佐!” 身后的保镖一声暴叫就准备动手。可惜,还没等他蹿到侍者眼前,脑门已经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