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威胁
老狐狸的怀疑绝对有道理，熟悉上海的西村佳彦却笑着道： “朴部长早年跟国民党上层人士交往很深，了解一些现今实权人物的秘密，因此被视为心病。【】沈小姐今天在宪兵队提起过，并且认为这才是他被杀的原因。我认可这一说法也希望朴部长因此而亡，这样的话就能打消我的顾虑，但需要证据。否则只能继续考察沈春丽，直到她身上完全没有疑点。” 这样的解释无法打消佐佐木石根的疑虑，对一切未确定的人和事永远保持警惕，甚至可以说是个怀疑一切，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活到今天。瞬间他就认可了西村佳彦的主意：继续考察沈春丽，对身边的人反复进行鉴别永远没有坏处。想到这，佐佐木石根松弛下来，饮口茶水带着揶揄表情道： “明天晚上有一位帝国的老朋友过生日，我借花献佛为你接风，就在东亚饭店安排一场戏吧。由我本人做你的道具，也就是说我亲自主导，希望这一举动纯属多余，顺便也能让你放心，好坏都有收获。” 在佐佐木看来，一旦沈春丽去上海，海军情报部就有了他的卧底，一切秘密对他而言将不复存在，这将大大增加未来的发言权。正因为如此，老狐狸才如此热衷举荐。 终于答应试探沈春丽！得偿所愿的西村佳彦一下子轻松不少，明白他该告辞，心里暗暗设想，如果明晚沈春丽还是表现正常，那么一定想办法说服德国人，甚至不惜动用军方，无论如何要把别列佐夫斯基扣在手里，哪怕严刑拷打也要让他吐露秘密！这里毕竟是日本国的地盘，德国人奈何不了日本人！” 然而佐佐木石根却突然对明天晚上的演戏来了兴趣，于是又临时改变主意，留下西村佳彦喝酒，并且答应明晚约见前来迎接别列佐夫斯基的那位德国人，两个特务兴致勃勃讨论细节，不时为自己的变态心理爆发出魔鬼般的大笑。 外面狂风肆虐，无数妖魔正窃笑着编织吃人的罗网！还有无数妖魔在杀戮，在残忍地咆哮！当然更多的同胞在哀号，在滴血的刺刀下拼命地挣扎，在罪恶的子弹前魂飞魄散，在死去的瞬间咬牙切齿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日本鬼子！ 这些，沈春丽都知道，多年的磨炼已经使她不再激动，哪怕怒火焚烧着胸膛，她仍然会保持镇静，甚至不会大口喘气。不知为什么，一首在东北流转甚广的《哀歌》突然在她耳畔回响，没人知道作者是谁，但只要是中国人，都理解其中无尽的悲愤忧伤： 多么窒息！ 幽暗的，深深的地底， 沉重的岩石， 压抑着年轻的生命。 生之追求， 在死亡的阴影里， 孤独地抽泣。 梦之光明， 在灵魂的深渊里 绝望地摇曳。 多么可怕的窒息， 而我站起来了， 带着长长的锁链 留着殷红的血泪， 在无边的地下， 唱起一支碎心的哀曲。 啊，我的哀歌， 来自最低层的地底， 歌声在岩缝间减弱， 在阴河里消失。 但我歌声中思想的力， 将会象地震一样传去。 地面上的人啊， 你们听不见我的歌声， 却会感到波的冲击。 啊，我的哀歌， 来自最黑最冷的地底， 然而是呼唤光和热的旋律， 它的每个音符， 都表现痛苦的宇宙， 包含人与世界的真谛。 这是殉道者的歌啊， 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这是先觉者的歌啊， 预示了一个新的世纪…… 沈春丽盘腿坐在床上，从不离身的小口径勃朗宁手枪就放在大腿上，而双眼却像聚焦一般，死死盯着穿衣镜，镜子中的人脸色异常苍白，神情异常冷漠，眼眸异常残酷，她反复安慰自己，那并不是沈春丽！那张脸已经没有了青春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女性的娇憨妩媚，甚至也缺少人性的光辉，只剩下散发着血腥味的尖锐！ 狼烟四起，山河破碎，人民流血，而自己日复一日地潜伏等待，生命在毫无意义地空转，耗损了她全部的良知和热血，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以潜伏为借口，逃避上战场！ 沈春丽看着镜子，不能继续自责，必须理清眼前的一切！她迅速换身衣服，慢慢调整呼吸开始入静，然后在卧室里一招一式地练功：越是危机四伏越要保持状态，越是关键时刻越要保持从容，越是思维混乱越要保持冷静！ 她牢记着上级的教诲！ 随着身体放松，她的脑海里一片空明，渐渐地看见了佐佐木石根，甚至看清了那张苍老的脸：朴部长被杀，看来不过是个突发事件，此事应该与己无关，为什么佐佐木石根非逼自己去宪兵队？这件事跟研究所毫无瓜葛，如果松井义雄关心则一点不奇怪，可佐佐木石根偏偏派他去海拉尔，好像有调虎离山之意。 朴部长一案到底有什么玄机？难道是佐佐木石根一时好奇？或者很高兴看着松井义雄倒霉？她马上否决了自己的判断，佐佐木从来不做无用功，也绝不会幸灾乐祸。 肯定与西村佳彦有关。 今天西村佳彦当街杀人，这绝对是给她看的！否则，一个资深特务举动如此轻浮，不是白痴就是疯子！西村肯定是杀人狂但绝对不是白痴。自己当时的应对应该没有问题！他到底是什么背景？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堂而皇之自由进出密室显示他不同凡响。一个海军大佐居然让佐佐木石根也忌惮三分！ 他想干什么？ cao纵爆炸案的幕后人物令她佩服，朴部长早年流亡上海，后来在中国东北经营多年，是日本人统治朝鲜半岛的得力爪牙，他自己也笼络了大量的朝鲜人聚集在身边，半岛上的反日志士对他至少进行过五次暗杀，全部失败，但想不到这次被一招毙命。 暗杀他的原因是什么？幕后人物到底是谁？ 沈春丽隐隐约约感觉到威胁！这是一个高手或者说是一个有实力的组织，能像蛇一样匍匐在草丛中，冷眼旁观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中！但此案也留下破绽，整个活动从上海开始在长春结束，绝非一两个人能够完成，需要庞大的团队进行后勤支持！ 会是中统？问题在于：朴部长真正威胁的是朝鲜半岛的流亡组织！与中国关系不大。中统平白无故不可能如此不惜代价。即使朴部长真的威胁到某位党国要人，也已经是早年的事，谁会在烽火连天的今日派人来长春？不仅需要庞大的组织能力、经济能力、还需要一名铁血刺客的生命! 此事一时难解。 别列佐夫斯的消息又意味着什么？松井义雄已经去海拉尔，肯定是去接他，这个叛徒会了解早期共产国际里中国成员的秘密吗？应该不会！即使他真的在那里工作过，按年纪推算，当时他也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不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但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苏联红军免遭巨大损失！有机会应该除掉别列佐夫斯基这个叛徒！ 为什么突然被这么多事困扰？桩桩件件看似完全没有关联，跟自己也没有丝毫瓜葛，但多年的训练、长久地与魔鬼打交道，使她的头发梢儿都像雷达一样警觉。仅凭感觉就能识别危险信号，能预知危险的方向！是职业性的多疑还是敌人早有预谋？经过激烈运动的身体逐渐热起来，沈春丽走进浴室，享受着热水慰籍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寒气从心底直冲脑门，霎时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 天！朴部长早年曾经参加过国产国际的外围组织！ 他在西村佳彦来临之际突然被炸身死，肯定不会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而佐佐木石根透露：别例如佐夫斯基也曾在共产国际！两件事都有意无意地指向一个目标，共产国际！ 这一惊非同小可！ 沈春丽迅速整理思路并且马上作出判断：有人正在利用一些蛛丝马迹，兴许已经为她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黑暗之中，魔鬼正cao纵隐形的绞索，不动声色地收紧，随时打算绞断她的脖子！朴部长绝非被杀背后有秘密！或许是上级知道她处境危险，暗中布局。果真如此意味着上级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或许最近会得到组织的具体指示！ 想到即将能与同志联系，能听到亲人的声音，尽管身处险境，沈春丽还是破例允许自己兴奋十秒钟，然后强行冷却情绪，把一切想清楚后，她迅速抹干身上的水珠儿，换好衣服打算休息，养足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并且准备好为国家民族而战！ 谁知她还没有来得及躺下，电话就急促响起来，佐佐木石根在话筒另一头不动声色地道： “春丽，松井君的海拉尔之行发生了有趣的变化，我们都轻视了别列佐夫斯基。另外总务部帮你定购的书籍，香港方面已经加急邮寄过来。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吧！西村君也在，我们正好谈谈！” 松井义雄已经从海拉尔回来啦！ 半夜三更！老狐狸居然发布这样毫无实际价值的命令，云山雾罩让人无法琢磨，意味着什么？ 沈春丽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