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客厅里的交锋
不难推测,一系列不可思议的问题萦绕在鸠山寿行脑海,可除了佐佐木石根和一众手下,他在这里没有朋友,向佐佐木石根倾诉难免挨骂,而手下刚刚遭遇重挫,肯定没心情探讨。【】但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又太难过,满打满算只能找沈春丽。 沈春丽自信能把握他的心理,此人太神秘了,居然敢背着佐佐木石根私自布置人马追捕王哲即使松井义雄也没有这么大胆子。如果能聊聊,或许对自己有好处,至少没有坏处。 什么样的敌人最可怕?陌生的敌人 再说讨好鸠山寿行,毫无疑问能获得佐佐木石根青睐,同样毫无疑问能引起松井义雄嫉妒,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估计鸠山寿行不敢打歪主意,再说有松井义雄的两个心腹在身边,加上自己的身手,即使鸠山寿行真怀不良之谋也没所谓,反而可以借此要挟他。脑筋奇快的沈春丽眼珠子一转晃晃手里的寿司,笑着邀请道: “鸠山先生,一起进去吃寿司如何?野生三文鱼不多见,顶级厨师的作品也不多见。” 不出所料,一丝喜悦浮上鸠山寿行的脸,他抬手看看腕表,一边推开车门一边叹口气道: “非常荣幸,谢谢沈小姐,恭敬不如从命。说实话,今天经历太多,我还真的不想就此睡去。” 两人彬彬有礼并肩向屋里走去,鸠山寿行恰当地保持着绅士风度。跟在身后的护卫都吃惊不已。在研究所,沈春丽有名的难惹,除了自己护卫,任何人不许上门,今晚这个家伙什么来历? 二楼小客厅里,壁炉里的劈材已经燃烧成炭,只剩一点点淡淡的火苗,完全没有烟,散发着微红的光亮。摆好寿司后沈春丽打发走护卫,打算亲自烧水泡茶,不曾想鸠山寿行却指指寿司道: “干脆来杯酒吧。” 作为潜伏在敌人心脏里的特工,尽管沈春丽酒量很大,但她严格遵守司马俊的教导,绝对忌酒即使陪佐佐木石根出席宴会,也不过象征性端着,连抿一口都不肯。可鸠山寿行已经明确提出来,她只好一摊双手,笑着指指客厅周围: “对不起,鸠山先生,我家里没酒。而且您也知道,我负责将军阁下的安全,酒精会严重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和反应。所以,我忌酒。” 鸠山寿行笑着点点头,说声抱歉便走出客厅,不一会儿便提着一瓶劣质伏特加回来,估计是跟护卫要的。他举起酒瓶子向沈春丽示意,又用手指轻轻弹弹,自嘲道: “没有清酒,护卫送我一瓶老毛子的伏特加。将就吧。” 老毛子是中国东北人对当年的沙皇侵略者的蔑称,鸠山寿行此举明显有讨好的意思。沈春丽莞尔一笑,做了个邀请手势,同时从书架上拿起一包牛rou干和几个苹果,加一起价值远远超过伏特加。她推开门对护卫道: “谢谢你们的酒,这些送给你们,尝尝吧。” 明显有交换的意思,鸠山寿行对她怪异的举止大为好奇,倒了一杯伏特加一口喝干,等沈春丽坐对面才笑着问: “沈小姐严于律己啊。” 如何开始对话?并把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沈春丽一直在琢磨。没想到客人采取主动,如此一来倒轻松了。佐佐木石根极为看重鸠山寿行,说明此人重要,也说明此人不好惹。 喝酒未必是想麻醉自己,也许想伪装自己也说不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沈春丽,其实心里同样保持着十二分警惕。 “鸠山先生见笑,占弱者的便宜等于残忍,我不肯;占强者的便宜该叫与虎谋皮,我不敢。毕竟是中国籍,虽然依仗将军阁下的庇护活得不错,但不能恃宠而骄,对吧?” 言语带着淡淡的亡国奴味道,哀而不怨。背叛国家和民族的人,就等于弑父弑母的逆子,没有人会瞧得起,以强者自居的日本鬼子当然不例外。满洲国里从皇帝溥仪到基层的汉jian官员,尽管他们已经忘记李煜的沉痛: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fèng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平时一个个竭力表达哈巴狗似的忠诚,但在日本鬼子眼里还不如一泡狗屎。面对远比松井义雄难缠的鸠山寿行。 泛泛来几句忠诚大日本拥护大东亚共荣等屁话过不了关,也就无法交心,所以沈春丽故意流露亡国之痛,她必须暂时忘掉自己藏匿的身份,作为一名学者,展现一个合情合理的立体的复杂的看起来真实的亡国奴形象。 不如此就难以获得鸠山寿行的信任,虽然仅仅是聊天的信任。 端着酒杯的鸠山寿行一愣,他没想到平常一句调侃能引来这么深刻的总结。突兀地道: “将军阁下盛赞,沈小姐早已经超越了民族和国籍的束缚。” 沈春丽优雅地吃着寿司,灿然一笑: “如果我的祖国是德国英国日本,我超越起来会更轻松。” 傻子都明白,每一个世界公民的背后,都有强大的祖国。鸠山寿行狠狠喝一大杯伏特加,也吃块寿司,貌似由衷地道: “佩服,我最敬佩沈小姐这样的人,有文天祥遗风,值得我学习,也值得研究所所有人学习。” 沈春丽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在炉火和酒精的夹击下,鸠山寿行的脸开始变红,他稍微沉思一会儿,陡然单刀直入地问: “沈小姐,你判断王哲是什么人?” 试探?还是真心请教?今天他被王哲击败,险些丢了小命,又被佐佐木石根严厉指责,肯定耿耿于怀,或许还不服气。但沈春丽心里有数,此人心机之深远超渡边贤二,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搞定,必须耐着性子慢慢来。急躁会导致自己犯下大错。 她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摇摇,神色不动: “研究所纪律第六条,严禁私下谈论案情政治军事。” 鸠山寿行哑然失笑,略带顽皮地问: “我在将军家里看过您关于接应别列佐夫斯基的报告,里面有大量关于渡边贤二的分析,好像你们聊得很深入啊。呵呵,沈小姐,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沈春丽毫不在乎,表情和善但回答却不庸置疑: “与渡边先生的对话属于任务范畴,所以您可以在报告中看到。再次声明,我是中国人,需要付出比日本人多很多倍的努力,才能获得今天的一切,所以我无比珍惜。请鸠山先生理解。” 谦卑而低调,中规中矩找不出任何毛病,气氛有些尴尬,鸠山寿行借倒酒的机会冷静自己,抬起头时已经找到了话题: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沈小姐最想从事什么工作?” 国破家亡,哪里有的选择?沈春丽微微摇头,盯着手指甲叹息: “目前的工作,不可能脱离勾心斗角,太累,所谓浮云世态时时变,秋草人情日日疏。如果有可能,我特别希望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教小孩子读书。闲暇时种点蔬菜水果,竹篱茅舍自己欣赏自己。多美。” 研究所繁重的任务已经使眼前的小女人疲惫不堪。得出结论的鸠山寿行略略点头,居然拿笔写下“浮云世态时时变,秋草人情日日疏”,专门请沈春丽矫正,他的汉语并不太出色,仅仅对话流利。末了指指剩余的几块寿司问: “沈小姐好像对它的兴趣不大?” “寿司,尤其是将军阁下送的,大多属于艺术品,只能抱着欣赏的态度,拿来充饥就有亵渎嫌疑。对于吃的我没有研究,但走的地方多,长期观察发现,人类最难以达成共识的就是味道。因为每个人的爱好都是儿童时养成的,出于习惯而不是出于科学。 将军阁下长期在中国,可他最怀念的仍旧是日本味道。爱斯基摩人的生海豹肝和发酵rou北京人的臭豆腐和皮蛋日本的生鱼片,以至于东南亚的油炸蜘蛛,想起来就让人rou麻,也许我胆子太小,总之不敢尝试。算起来还是土豆炖茄子比较可口。呵呵。” 回答实实在在,就像一个邻家女生一般,但沈春丽其实有意把话题引向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她希望通过聊吃的,不着痕迹让鸠山寿行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在哪里活动?贵为大佐从事什么勾当?盐水鸭白斩鸡毛血旺扒海参大闸蟹,等等等等,无不带着强烈的地域色彩,只要鸠山寿行说出自己的爱好,便会暴露点东西。 不出所料,鸠山寿行也不白给,同样不着边际地道: “是的,我出来闯荡多年,见识过不少美食,但真正怀念的,还是儿时的味道。如果能吃一顿正宗章鱼烧,真的比什么都强。” 沈春丽不得要领,继续试探: “东亚饭店应该有,不过算不上正宗。那里除了俄罗斯菜,其它的都马马虎虎,连酸菜也做不好。” 鸠山寿行只顾端详伏特加酒瓶,点点头根本没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