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迷局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攻守双方的角色瞬间转换。【】佐佐木石根像正下手偷钱包的扒手,不想事主突然掏出钱包道: “喏,不用费劲,拿去!” 碰上这样的情况,技艺再精湛的小偷也得抓瞎,郑元龙这招开门揖盗玩得出人意料、玩得潇洒无比、玩得精彩万分。沈春丽躲在一边心中暗自叫好。 事情明摆着,警备大队远非烫手的山芋可比,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的!满铁高层和关东军又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如同耍蛇人手中的眼镜蛇,人家扔地上不要了,佐佐木石根却未必敢捡起来玩。东北有句老话,没有弯弯肚子就别吃镰刀头,除非想死! 难堪的寂静维持了一小会儿,鸠山寿行到底短练,一改爆炸后的沮丧,笑眯眯地甚至带点低三下四的表情问: “郑先生,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不但公然承认了郑元龙的猜测,而且颇有点大言不惭的味道。乱了方寸的佐佐木石根终于恢复正常,赶紧打断鸠山寿行的话头,抛开正题扯起闲白,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自营口绑架案以后,郑先生几乎没有变化。” 郑元龙无谓地叹息一声,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道: “将军阁下抬举我了。自从老北风案您把我推上前台,这些年一刻也没安静过,自从被逼组建警备大队后,一方面我要提防外面的算计,一方面要应付内子的病情,内外交困苦不堪言啊。” 随着叹息声脑袋深深低下去,但马上又抬起来,眼眶中泪光闪闪,脸上布满无奈而又激愤的表情,声音也抬高不少: “别的不说,松井义雄先生做梦都想把我关牢里,打成反日分子枪毙更好。今儿指控我跟抗联勾结,明儿指控我跟苏俄来往,后儿指控我为共党间谍,关于我的黑材料恐怕能拉一卡车,我累了!” 从认识到现在,无论被枪指着还是面对仇人,郑元龙永远不动声色,即使张嘴也是慢声细语,今天沈春丽第一次看见他失控! 胸腔剧烈起伏,鼻翼翕张脸色通红嗓音嘶哑,目光中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儿。某种意义上说,对手这样的状态佐佐木石根最喜欢。人是感情的动物,但人一旦被感情左右,智力会大大降低! 鸠山寿行及时跑去倒杯茶水,和气地递给郑元龙。郑元龙接过来时甚至没有来一句从不离嘴的谢谢,他低头刚想喝一口,突然猛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不顾溅出来的茶水,站起来声嘶力竭地道: “别以为我仅仅是个无足轻重的商人,我奉命管理满洲的四家大型煤矿,三个中型钢铁厂,一家几千人的机械厂。没有这些,关东军还敢吹嘘开疆拓土?扯他妈的王八犊子!老、子、不干了!” 如同醉汉一般口无遮拦,粗鲁得一塌糊涂。话音未落,他拿起礼帽呼推开椅子,看也不看佐佐木石根扭头就走。沈春丽也罢、鸠山寿行也罢、副官也罢,没得到佐佐木石根的命令谁都不敢擅自阻拦。 结果眼睁睁看着郑元龙消失,在沈春丽记忆中,还没人敢当着手下的面跟佐佐木石根拍桌子瞪眼睛骂娘,即使狂妄的松井义雄也没胆子,这绝对是找死的节奏。 区区郑元龙,一个二鬼子,而且身背反日嫌疑,竟敢放肆到如此地步,没有后果简直不可思议。她本来以为鸠山寿行年轻气盛,会站起来挡横为佐佐木石很找回面子,没想到鸠山寿行脸色不变,目送郑元龙离去时脸上还挂着笑容。 直到这时,佐佐木石根才和蔼地吩咐副官: “备车,你亲自带人护送郑先生去演唱会现场。记住,务必礼貌周全。另外,以我的名义买两束鲜花,献给高桥小姐和李香兰小姐,告诉他们,鸠山寿行先生会在樱花会所招待他们吃夜宵。” 看起来打算在郑元龙身上下重注,忍人所不能忍,必然图人所不敢图!这是佐佐木石根奉行不渝的信条,沈春丽早已熟知。可她实在看不出郑元龙的价值所在?固然郑元龙神通广大,而且智力超群,可所有这些对研究所来说毫无用处。再说松井义雄把持着研究所,借给郑元龙磨盘那么大一胆子,他也不敢自投罗网。 佐佐木石根到底有什么打算? 正胡思乱想,鸠山寿行也不知何时离去又返回,笑容可掬地站在她面前,双手捧着一个华丽的首饰盒,盒里面装着一条艳光四射的红宝石项链!献珠宝,求婚?爱情是特工的极端奢侈品,无论敌我都如此,沈春丽不可能接受,鸠山寿行也绝对不会如此轻浮。 唯一的可能是表示感谢,但礼物太重,而且送项链本身就代表一种暧昧。向来以冷静著称的沈春丽一下子懵啦,来不及细想脸颊发烧腾地站起,惶急地摆手,一迭声道: “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鸠山君快收起来。” 自从被刺以后,佐佐木石根第一次开怀呵呵大笑! “春丽,坐下,有事情商量。” 鸠山寿行一本正经地把首饰盒推过来,笑着解释: “研究所专门为沈小姐购置的标准配饰。其实我对您一直心存感激,只是碍于纪律,不敢送礼物而已。” 场面一下子轻松起来,沈春丽拿起首饰盒端详,见佐佐木石根微微点头,马上明白鸠山寿行所说是真的。但她不明白,执行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如此高昂的珠宝配饰? 正狐疑,吉永贞子领着张志平走进来。多日不见,看起来日本鬼子的优待并没有降低张志平的心里压力,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清白,眼睛中布满血丝,脱掉外衣后身型像竹竿一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前端,被香烟熏得变成褐色。 佐佐木石根到底是怎样运作的?能把张志平秘密带到旅顺又不被松井义雄察觉,很显然,松井义雄没有出现,说明收服郑元龙一事始终没有在研究所公开,符合沈春丽的推断。佐佐木石根眼馋警备大队,绝对是为了扩张私人势力。 但吉永贞子羽然可以与张志平出席如此重要的秘密会议,意味着他们俩在佐佐木石根心目中的分量不轻。 研究所下一步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不摸清老狐狸的思路,就没办法营救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或许今天能有机会?沈春丽不敢掉以轻心。随着鸠山寿行的暗示,副官带领其他警卫悄无声息地退出,并关上门,而佐佐木石根马上恢复严肃,清清嗓子道: “请大家谈谈对郑元龙先生的印象。张先生,请您先开始。” 被点名的张志平十分畏缩,目光闪烁,犹豫不定地瞄了各人一眼,最终一咬牙道: “将军阁下,我早已声明过,因为过去一些不愉快的来往,我对郑元龙不起任何作用,所以……” “张先生,”鸠山寿行又恢复自己善于应酬的本色,态度极好,居然拍拍张志平肩膀,“将军阁下的意思是谈谈您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怎样的观感,并没有要您寻找指控他的证据,更不是要追究您的责任。率性而谈即可,没有对错,所以不要紧张。” 话说得特别到位特别暖心,每逢这样的场合,鸠山寿行的表现都称得上优秀,沈春丽感觉这家伙简直有外交官的风度。而张志平虽然受到鼓励,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佐佐木石根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和蔼地提问: “张先生,先抛开郑元龙的政治立场。您认识他多年,能否说说他的性格,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今晚他的表现正常吗?” 原来吉永贞子和张志平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张志平得到鼓励,顿了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一边回忆一边谨慎地总结: “他为人低调但不怕事儿,无论什么人都敢来往。而且以孟尝君自居,有求必应。还有,我以前跟松井大佐提起过,他吃软不吃硬,对手越硬他来劲,可惜松井大佐不相信。其他的没什么,看不出他今晚有什么不正常。” 虽然条理不怎么样,但总结得还算到位。沈春丽暗暗点头,郑元龙确实属弹簧的,压力越大反击力度越大。佐佐木石根对张志平的回答相当满意,微笑着致谢。鸠山寿行不知何时竟拿出笔记本记录,这举动严重违反研究所规定,但并没人阻止。 吉永贞子坐在张志平身边,见佐佐木石根目光转向自己,立刻道: “将军阁下,既然不考虑郑元龙的立场,问题很简单,我通过暗中观察,感觉此人意志力极强,自视甚高,不可控制!” 此时突然想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佐佐木石根冲鸠山寿行点点头,鸠山寿行响亮地喊一声:“进来!” 门响处,渡边贤二标准军人打扮,手按军刀腰别手枪,马靴响亮敲打着地板,铿锵有力地来到会议室中央,啪地一声立正: “报告!宪兵队长渡边贤二准备就绪,请将军阁下吩咐!” 尽管被降为中佐,却依然精神十足,一副即将杀人的派头! 大家都知道即将有重大事情发生,但没有人能够了解佐佐木的思想,他长久沉默着,突然高声道: “命令!” 鸠山寿行、吉永贞子闻声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