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地狱之变
张烨阳安静地站立在季木的身旁,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却沉默着没有发话。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道:“一起去钟楼里面吧。” “我们可以进去吗?听说那里是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们靠近的地方。”季木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画画的时候有人打扰。” 他的脸上这才显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这样啊……” 季木沉默了半晌,“在这个世界,你有见到你的爸爸和mama吗?”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话?” “我只是在想,学姐你好像总是一个人,就像我一样。这般……难道不觉得孤独与哀伤?” “已经习惯了吧。”她摇了摇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说道。 “习惯了?” “如果你真正在文学、雕刻、哲学、绘画等人文艺术领域上有所建树的话,那么当你沉静下来的时候,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一种特别而又静谧的思想。如果一定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我想应该就是那一句了——当我闭上双眼,世界就不存在。” “类似于艺术创作时的忘我之境?” “也可以用这样的说法来讲。” 季木沉吟了一会儿,“刚才的那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就请忘了它吧……” 她点头但没有回话。 “学姐,其实我挺喜欢你画的画。” “是哪一幅呢?” “就是在南安中学的钢琴社活动室里的那一幅画,是叫《震怒之日》吧。” “你喜欢莫扎特吗?”她回过头问道。 “或许还有肖邦,柴可夫斯基的乐曲也挺好。” “在完成《安魂曲》以前,莫扎特就已经死掉了。后面的几个乐章,实际上是他的学生苏斯迈尔等人所创。” “真是名副其实的《安魂曲》啊……” 张烨阳的目光又转至天台边缘那些布满锈迹的围栏上。 “这个天台,是经常会发生不祥的地方……”她向着季木说道。 “不祥?” “每一年里,至少都会有一个学生因为种种原因从这里跳楼自杀……” “什么?!” 听到她的答案,哪怕是他心里也忍不住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他们要走向那边的夕阳……”张烨阳指着远方的天空小声地说道。 “走向夕阳……” “你也有过那样的感觉吗?仿佛身体在那夕照中缓慢地融化了一样……” “这很不正常……”季木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就像是被落日的双眼所蛊惑了一样……” “落日的双眼……那是什么?” 张烨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教学楼的顶上,“看到那幢楼了吗?顶楼的地方,有一座图书馆。在里面,我看到了许多很有意思的书吧。其中有一本,就讲到了拥有魔力的太阳——红世所引发一系列灾变和异象。” “你说的那本书……难道是天仓凉子的《落日奏鸣曲》吗?” “原来你知道啊。” “只是不久前曾听人说过罢了。”季木摇着头回答。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 “你知道什么?” “那本书的译者……是你的爸爸。” 闻言,他的神色骤然变动了一下,而后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一本书呢……” “是该去看一看吧。” “不过,去图书馆里借书,有什么需要满足的条件吗?” “从图书馆里的成员列表上看,你似乎是那里的助理馆长。” 季木在讶异之间隐约抓住了一些模糊的念想。 “助理馆长?” “就是类似于图书委员长一类的职务吧。” “是这样的吗?” 苏烨……是校图书馆的助理馆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是从哪里得到写小说的材料的这一问题,就可以解释了吧。 不过,天仓凉子所写的那本《落日奏鸣曲》……它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那里面一定藏着他所渴望知晓的一些真相。 而在此时,张烨阳轻轻地拉了拉季木上衣的袖口,“我们去钟楼里谈吧。” “好。”他平静地应答。 其实,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有将近半年那么漫长,可是季木对于古怪的烨阳学姐还并不是非常了解。 她总是不太喜欢说话。 可这种感觉,比起那个叫做天仓绯世的女孩又不太一样…… 季木也说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究竟存在于什么样的地方,只是觉得她们虽然相似却又并非完全一样。 如果一定要讲,那个酷似清明jiejie的女孩带给他的感觉才更为异常,就像是村上春树的《1Q84》里的少女作家——深田绘里子一样…… 他们一同走上了一条螺旋式上升的阶梯,而后来到了接近钟楼顶部的地方。 张烨阳口中的画室的入口,位于此层楼顶的天花板上。 那是一扇呈抽象的太阳形状的古怪门窗,位于中心的圆环之外还有些许歪斜的边角,象征着光线的延长。 张烨阳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在打开了天顶之上的那扇门以后,就和季木一起踩着梯子爬到了楼上。 浓重的颜料味伴随着灰尘涌入了季木的鼻腔。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同时也看到了四壁上用颜料和彩铅描绘出来的图像。 一座高大的钟塔矗立在夜幕之下的小镇中央,其间有各色花纹与品种不一的猫儿在镇子里或办公或游荡。 有的在商店里购买商品,有的在公所里处理事项,有的在餐厅里安静用餐,有的在街上将手风琴拉响…… 满月的银光将整座小镇都全然照亮,虽是夜间,却恍如白昼一般欢乐而喧嚣。 它们在小酒馆里喝着啤酒,唱着快活的猫歌,和着手风琴的声音翩翩起舞,唯有黑暗的钟楼之中死寂异常。 月华铺盖在远处无人的站台之上,红黑色的铁轨也在那静谧的光芒下闪耀着微光。 “你画的……是猫的小镇吗?” “嗯。” “真是了不起的杰作啊……至少在这一意象上,我认为你几乎已经做到了完美的表达。” “不,它并不完美……”张烨阳摇摇头道。 “真正完美的画作,只能是像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地狱变》里,画师良秀在亲眼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穿着贵妃的衣裳被捆绑在槟榔车上,于熊熊燃起的烈火与浓烟之中被痛苦地焚烧而死的景象之后所完成的终结之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而那样的作品一旦出世,创作了它的画家就必将于贯连星空的火柱中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