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无边之光
以盲目之身行走在荒无人迹的旷野之中,季木跟从着自己的心灵迈步。 全然的黢黑将他的视野覆笼,唯有一道巨大的光芒沉降于他的心中。 浩如烟海的信息在他的脑海涌流,其间有森罗万象循环往复,解构而又重组。 嫉妒之心经受洗练,在那恍如涵盖万事万物的光芒之中具象化为炼狱的第二重。 季木坚信自己正行进在正确的路途之中。 在这道路的终焉……便是他与女孩相见之处。 此时,彼方的天穹骤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响声。 这声音竟仿佛是霹雳击破长空,又如一道闪电蓦地劈开乌云,在这寂然无声的世界一掠而过。 这巨响从出现到消失都过于迅速,季木勉强能听出那是人声,但却没有听清那话语的内容。 “也许……这道忿怒之雷并不是向我而发的。”他在心里说。 “它是在清算嫉妒……” 想到这里,季木心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越是向着前方靠近,那怒雷之声便越是震耳欲聋。 什么东西……打落在地的声音。 感受到了脸颊的湿润,季木才知是天上下起了骤雨。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又怎么会下起这种大雨?” 塔的上空没有云层,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唯有那漆黑之海化作墙垣,于塔的两侧连向天空。 毫无疑问。 这雨,也是他无法理解之物…… 密集的雨点击打在他的周身,冰冷而沉重,带来了一种如同针砭一般的刺痛。 嫉妒是伤人伤己的刀刃,但凡触碰之人无不皮破血流。 雨水……这从天而降之物,自古便伴随着哀愁。 而它最容易令人想起的,便是眼泪。 雨是天空的泪珠。 查拉图斯特拉将超人比作撕裂昏暗天穹的闪电,而在其到来之前,高悬于世人上空的乌云将先降下沉重的雨点。 正如伟大的正午到来以前,查拉图斯特拉在宛若云彩般的无数鸟儿的簇拥之下沉默,于超然忘我之中落下了泪水…… 如今雷声已至,只缺那道原初之光分裂天地,开辟虚无。 “查拉图斯特拉看看他们站立之处的身边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这棵树孤单单地站在这里的山坡旁,它高高地向上生长,超过人和兽。 即使它想说话,它也找不到理解它的人:它长得这样高。 现在它等了又等——它到底在等待什么?它住得跟云的住处太靠近:它也许等待最初的闪电?’ 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青年做了一个强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图斯特拉,你说的是实话。当我想登到高处时,我渴望我的毁灭,你就是我所等待的闪电!确实,自从你在我们面前出现,我还算个什么?毁掉我的,乃是对你的嫉妒!’青年这样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查拉图斯特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带他一同走去……” 他的话语声犹如夕阳般沉落。 群星流转的漩涡,宣告天堂与地狱间的混沌大渊迎来创世前夕之终末。 此处有无限光。 这AinSophAur切裂万物,最终收束于季木的双眼之中。 无边之光撕破黑暗重重,令这尘世之景再次映入他的双眸。 暴雨之中,有一个身影步履踉跄地向着他所在的地方靠拢…… 那是女孩的身影。 于是季木也向着女孩所在的方向行走。 彼此的脚步声愈发接近…… 显然女孩也知晓了他的到来。 在两人的身形交汇的时候,季木本打算开口,可是随后话语却在喉头哽住了。 因为女孩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她是让他不要开口。 尔后,季木不禁沉默。 “你所爱上的……或许是一个幽灵。” 女孩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兴许是因由寒冷而颤抖。 “所以,请不要再爱我了……” …… 原以为乐趣无穷的假日,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每一天都极大地增加我的痛苦,因而我惊愕地注视着一天天流逝,既不想延长居留的时间,也不想减缓其流逝的速度。然而,就在我动身的两天前,阿莉莎陪我到废弃的泥炭石场。这是秋天一个清朗的夜晚,一点儿雾气也没有,就连天边蓝色的景物都清晰可辨,同时也看见了过去最为飘忽不定的往事——我情不自禁抱怨起来,指出我丧失多大的幸福,才造成今天的不幸。 “可是,我的朋友,对此我又能怎么样呢?”她立刻说道,“你爱上的是一个幽灵。” “不,绝不是幽灵,阿莉莎。” “那也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 “唉!不是我杜撰出来的。她曾是我的女友,我要把她召回来。阿莉莎!阿莉莎!您是我曾经爱的姑娘。您到底把自己怎么啦?您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默然不答,低着头,慢慢揪下一朵花的花瓣,过了半晌才终于开口: “杰罗姆,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承认,你不那么爱我了?” “因为这不是真的!因为这不是真的!”我气愤地嚷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你。” “你爱我……可你又为我惋惜!”她说道,想挤出个微笑,同时微微耸了耸肩。 “我不能把我的爱情置于过去。” 我脚下的地面塌陷了;因而我要抓住一切…… “它同其他事物一样,也必然要过去。” “这样一种爱情,只能与我同生死。” “它会慢慢削弱的。你声称还爱着的那个阿莉莎,只是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了;有朝一日,你仅仅会记得爱过她。” “你说这种话,就好像有什么能在我心中取代她的位置,或者,就好像我的心能停止爱似的。你这么起劲地折磨我,难道就不记得你也曾经爱过我吗?” 我看见她那苍白的嘴唇颤抖了;她声音含混不清,喃喃说道: “不,不,这一点在阿莉莎身上并没有变。” “那么什么也不会改变。”我说着,便抓住她的胳臂…… 她定下神儿来,又说道: “有一句话,什么都能解释明白,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呢?” “什么话?” “我老了。” “住口……” 我立即争辩,说我本人也老了,同她一样;我们年龄相差多少还是多少……这工夫,她又镇定下来,惟一的时机错过了,我一味争辩,优势尽失,又不知所措了。 ——《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