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地狱齿轮
数之不尽的脚步,以相同的节律,践踏着黑暗中几乎不可视物的大地。 地面,发出了如同地动一般的轰鸣响音。 随着人潮…… 我继续向前迈动着步履。 目光虽是在注视着前方,却仿佛是在看向并不存在于此的某物一样。 ——正如周遭的人潮之中的“他们”所做的那样。 作为白羊群里唯一的那一只黑羊,在自己漆黑的皮毛上撒上了白粉,装作自己也是只乖巧、合群的白羊,以此来逃避“他们”看向“怪物”的眸光…… 真是令人怀念的句子啊…… 是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太宰……? 不…… 不对…… 那应该是……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个已经逐渐为“不可名状”所侵蚀的世界,“扭曲”、“错乱”与“癫狂”才是与之最为相称的情状。 当“异常”的存在成为了“绝大多数”,原本所谓的“正常”皆会变为“反常”。 “白羊”之中唯一的“黑羊”…… “黑羊”之中唯一的“白羊”…… “正常”之中唯一的“异常”…… “异常”之中唯一的“正常”…… “错误”之中唯一的“正确”…… “正确”之中唯一的“错误”…… “现实”……与“非现实”。 “实在”……与“非实在”。 “幻觉”……与“非幻觉”。 “妄想”……与“非妄想”。 地狱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听啊…… 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那是,天启之时计。 月轮的指针……被拨动了。 ——世界在发条的驱动之下重新开始了运行。 那一瞬间…… 我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昏黄的灯光,毫无遮拦地映入了我明暗相间的瞳孔里。 绘有艳丽的水鸟花纹的和服随风而荡。 那张脸…… 不…… 那张似笑非笑……似哀非哀……似怖非怖……充斥着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的表情的假面……此刻正近在眼前。 那双自漆黑假面的空洞之中显露而出的眼眸……在注视着我。 那视线……恍如具有实质一般。 残忍地剥开了我那用于掩饰的皮毛,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那拙劣的伪装…… 当我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秒…… 我的一切…… 一定…… 就被从里到外全部看穿了吧…… 不行……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必须…… 必须…… 必须……什么? 必须…… 我必须…… “我必须……做出……决定……” 决定……? 什么……决定? 【α:与检票员交谈】 【β:不与检票员交谈】 【γ:出于恐惧而逃离】 这…… 这是什么…… 文字……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 我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 而后,那些文字……并没有消失不见。 这是……“选项”?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难道……真的像卡夫卡君所说的那样。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游戏”吗? “我……真的是我……真的是……真实不虚地存在的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而我……也只是这个虚假的世界之中……被创造出来的角色……” “大脑……似乎……快要……陷入……狂乱……了……” 我…… 真的要按照……这三个“选项”所提供的“路线”来走吗? 如果我选择【不】的话……会怎么样? 三种选项……一种也不选。 而是…… 超出世界的架构…… 我要…… 我必须…… 我所选择的…… 选项…… 它…… 是…… 【去死】 只是无比短暂的一个刹那…… 从我眼中映照而出的世界…… 那是…… 将我的视线全部挤满的、无数的……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从无数的选项之中……慎重地选出了一个。 没错…… 这正是现在我所最应该做的事…… 所以…… 我…… 选择…… 【去死】 …… 年纪越大,越觉得自己与他人的想法之间的差异与隔阂也越来越大。其他人觉得高兴越悲伤的事,我却一点感受也没有,连小趾尖都无法产生共鸣。 为什么人会觉得高兴? 为什么人会觉得哀伤? 在运动会或球赛上,大家情绪激动地为队友加油的时候,还有同学要转校了,大家依依不舍送行的时候,我都像是个言路不通的外国人,站在人群当中,浑身觉得很不对劲。瑟缩着身子,下腹部也开始绞痛起来。身边的人喋喋不休地在说话,我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天,班上养的兔子嘴里被塞进点燃的烟火,死得非常凄惨,大家都伤心地放声大哭,我觉得心神极度不安宁,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全身扭捏地缩成一团。 为什么对于兔子的死,我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我试着回想兔子生前的可爱模样,以及它柔软的体毛,努力培养悲伤情绪,但是心里依旧是一片空白,根本就无法挤出一滴眼泪。偷偷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个人没哭。 那时,我觉得自己整个脖子都变红了,还开始耳鸣,感到极度羞愧与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啊啊,我实在是不明白。可是,大家都在哭,如果只有我一脸平静,一定会被认为很奇怪,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哭。可是脸部僵硬根本就哭不出来。我的脸颊在发热。如果让人发现我是假哭,该怎么办?我绝对不能把头抬起来。只好低着头,一脸忧郁表情。啊啊,这次大家又笑成一团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如果没有跟大家一样,一定会被当作怪胎,就交不到朋友了。 现在要笑。笑吧。笑吧。不,哭吧,哭吧。不是,应该要笑,一定要笑才行。 啊,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我却办不到。我真是个奇怪的人,真是个怪胎。 因为无法跟大家有相同的感受,我的体内有一股像是胃都要绞起来似的羞耻感与恐惧感油然而生。如果让大家知道这种事,大家一定会对我投注冷冷的眼光吧? 觉得自己就像白羊群中那只最不协调的黑羊。 无法跟同伴一起感到喜悦、一起感受悲伤、吃相同的食物,同伴们内心的感动爱情、温柔、体贴等等情意都无法理解的悲伤黑羊能做的事,就是对着身上的黑色毛皮撒上白粉,假装自己也是一只白羊。 如果同伴们知道我是只道地的黑羊,会不会用羊角刺我?用羊蹄踩我?希望这件事不会曝光,千万别曝光。 每当雨滴打下来,每当风吹过来,撒在身上的白粉是不是会脱落?会不会有人大叫说原来它是只黑羊?我好恐惧,内心无法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除了这样做,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 在双亲、老师和同学面前,我拼命装出很有礼貌的样子,拼命地耍宝,只为了博取大家的欢心。啊啊,真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我是个不懂人心的妖怪。希望可以伪装成愚蠢笨拙的人,让大家笑着、同情着、原谅着,就这样继续活下去。 所以,现在的我依旧戴着面具、继续扮演小丑这个角色。 ——《文学少女·渴望死亡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