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刺激

    那个男人始终纠缠在沈海潮身后。【】哪怕沈海潮上了出租车，他身后还开过来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接他上车，然后桑塔纳跟在出租车后面追。

    沈海潮真的很想甩掉他，可是，老天爷这会儿倒是睡着了，听不到她的声音，路况出奇好，红灯一起停，绿灯一起行。出租车司机是个老江湖，嗅到什么味道。一直不肯听沈海潮的，既不超速也不超车。沈海潮火大，让司机靠边停。

    沈海潮下车，那个男人也下车。

    沈海潮决定不再躲避，抬起下巴，傲然盯着追上来这个男人，冷冷道：“还追什么追？我早就不是那什么谭丽文，我现在叫沈海潮，沈海潮——你听到没有！”

    男人把“沈海潮”这三个字念了几遍，咧嘴笑道：“‘谭丽文’就这么不好听，要改成这个名字？”瞧沈海潮要翻脸，男人连忙举起双手手：“好好好，叫‘沈海潮’就叫‘沈海潮’。唉，沈海潮，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我记得你以前、以前……”

    沈海潮左右躲不过，狠狠剜他。

    男人也就知趣，没顺着这个说法说下去。

    这个男人姓孔，叫孔不凡——实际上，他小时候叫孔凡。因为同在乞丐集团，却深得那时候率领他们“阿爸”谭勇的喜欢，作为谭勇下面少年中的小头目，颇有些自得，这才改名叫“孔不凡”。

    沈海潮是被拐卖的小女孩，被有“黑手谭”外号的谭勇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当时的沈海潮才三岁不到，姓什么叫什么统统都不太清楚。谭勇姓谭，当时的沈海潮就姓了谭，一个叫“文丽”的女孩子被倒下来的热水瓶烫烂了腿，发炎又误了诊断时机，死了。谭勇便顺口叫当时的沈海潮“谭文丽”。

    沈海潮特别讨厌“谭文丽”这个名字。因为，这代表她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每天都要为了不被黑手谭殴打，流浪街头拼命要钱。她会磕头，人又善于表演，五岁之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他人时，令人怜惜的神情就会为她得来许多恩赐。

    沈海潮感谢这些恩赐，因为这些，黑手谭不仅不再打她，经常还多给些吃的东西。但是，沈海潮又非常讨厌这些恩赐，这些常常出现在后来她的梦中。如同魔鬼的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本质上是个乞丐的事实。

    孔不凡大概是第一个爱恋上那时候还叫“谭文丽”的她。从乞丐集团逃出来，最后能一直跑到沈无忧面前，都是因为率人追赶的孔不凡没有全力以赴抓捕她。

    孔不凡认为沈海潮应该记得这一段。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他注定要失望，沈海潮记不得。不仅记不得，沈海潮也特别厌恶他记得。

    沈海潮对孔不凡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和你，已经是两个世界完全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我会越来越好，好到你仰着脖子看，也看不到！”厉声警告孔不凡：“不要再跟，再跟，我一定打电话报警！”丢下凶狠的一瞥，踩着有力的步伐离去。

    这个插曲，让沈海潮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一种不详。遥望已经展现在眼前的未来，她甚是忐忑。

    刘辰枫真的很好，可是，以她的条件，想嫁入刘家，说是极限挑战，简直没有一点儿夸张。

    她必须说服顾济中和江思媛扮演她的父母。不是养父母，而是亲生父母。为什么既不姓顾，也不姓江，沈海潮都想好说辞。江思媛是领养的女儿，原来的父亲是姓沈的。顾家的女儿，说好要和亲外祖姓，顾济中有儿子，这时候才姓顾——多么曲折又有家庭味的解释？丰富多彩，更加能得人信任。

    可这一切，都得获得顾济中和江思媛的认可。

    周末一大早，沈海潮拎着重礼——一条爱马仕鳄鱼皮皮带和一块卡地亚小碎钻手表，来到临湖湾别墅。

    按门铃，急急忙忙奔出来开门的竟然是顾海瞳。

    顾海瞳一看是沈海潮，也吃了一惊。

    两个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沈海潮红裙妖冶，顾海瞳简单的衣服外面系着围裙。比较一年多前，那时的顾海瞳时尚明艳，沈海潮简朴内敛——恍惚之间，两个人的人生已经翻天覆地改变。

    顾海瞳不想被沈海潮看到败落的自己，惊讶之后便很尴尬。沈海潮瞧的眼神，也是微微一怔，接着便满是戏谑。顾海瞳哪里能像姐妹之间一样和沈海潮说话？

    顾海瞳像对待江思媛一样，低眉顺眼低低说了句：“你来啦？”请沈海潮进来，又从鞋柜拿出双拖鞋给沈海潮，然后说：“江州的实习不做了吗？左溢说，你整个夏天也会在江州度过。”

    沈海潮不想和“左溢”这个词拉什么关系，理都不理顾海瞳。

    顾海瞳抿抿嘴，很想知趣什么都不讲。可是，瞧沈海潮从容不迫往里走，顾海瞳心头疑云迭起，最后还是追问：“海潮，你一个人在江州，只是实习而已，真的能让自己过得这样好吗？”

    沈海潮被问到软肋，倏地转过脸，冷冷说：“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顾海瞳到底没有过坏心算计他人，被她恶狠狠一问，止不住退缩，讪讪道：“噢，没、没什么。”和沈海潮往房子里面走，她继续多了句嘴，问：“刘辰枫学长对你很好是吗？江州的住处，应该是他帮你租的吧？”寒假的时候，她完全认为左溢包办了沈海潮的一切。暑假了，左溢已经从沈海潮的恋爱退出，沈海潮的生活，就该由刘辰枫接手照顾了吧？

    沈海潮不想和她说“左溢”，更加不愿意同她一起聊“刘辰枫”。沈海潮咬牙切齿回答顾海瞳：“这些都是我的事，不用你cao心。”江思媛从里屋出来，沈海潮脸一转，笑容立刻闪现：“妈，我回来了——”说着，礼物奉上。

    江思媛一眼就看到卡地亚的logo，一双眼睛立刻一边变金钱状，一边变爱心。拥抱着沈海潮，两个人简直就像亲生母女。

    江思媛用面对顾承继的笑容面对沈海潮，口中热乎：“我的海潮啊，真是你啊。哦，这红裙子穿在你身上，衬得你皮肤多好。你穿这件实在太合适了。”回头叫顾济中：“济中、济中！”等顾济中走出来，江思媛表情夸张向顾济中介绍：“咱们的女儿回来咯。”一边说，一边把另一个礼物递过去。

    顾济中前期生意做得不错，看得到爱马仕这种奢侈品货。现在生意不行，品味却还在。也想买爱马仕皮带，但是考虑到家庭，考虑到顾承继以后上学生活，平时也只能收敛收敛。甭说买，就是看一看、想一想，也不可能。

    沈海潮送这样的礼物给他，他没法否认，真的很高兴。再说，确实曾经也叫自己“爸爸”，说是“女儿”，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江思媛从来没对外人表达过这样的感情，拉着沈海潮的手，带沈海潮到客厅。顾海瞳端切好的西瓜上来。江思媛亲手叉了一块，递给沈海潮。

    “海潮，大热天赶过来，挺累的吧，快吃一口，消消暑。”

    母爱泛滥，瞧得顾海瞳忍不住想起从前。

    从前沈无忧还在，总是这样将顾海瞳呵护在手心里。

    去爬山，沈无忧就说：“瞳瞳，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去吃饭，沈无忧则说：“这个爱吃吧，这个你应该不喜欢吃。”在家里，沈无忧也经常搂住顾海瞳，和顾海瞳说许许多多母女间才会说的其实一点儿实际内容都没有的无聊的话题。

    看着坐在沙发上倾情表演的江思媛和沈海潮，顾海瞳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顾济中心疼她，悄悄说：“瞳瞳，眼睛不舒服吗？”

    顾海瞳连忙擦擦脸，吸了吸鼻子，说：“没、没有。”快速奔回厨房，脱下围裙。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流出的声音稍微掩饰她内心的慌乱。凄楚的感觉却越来越深了。

    崔阿姨催促她摆饭。顾海瞳依言照做，江思媛、沈海潮、顾济中好像一家人那么亲热坐过来。每每顾济中想同时兼顾一下顾海瞳，沈海潮和江思媛都会一起努力阻止他。沈海潮爱用软刀子：“爸爸，你尝尝这个。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种虾仁剁碎了坐起来的丸子。”江思媛则硬邦邦的：“济中，给海潮夹菜啊。瞳瞳每天在家，她想吃什么，还不会自己夹？”顾济中就彻底被禁锢住。

    对顾海瞳，顾济中真心表示无奈。

    顾海瞳低着头扒饭，一口菜不吃，扒完一碗饭，匆匆站起来说：“那个，爸爸，阿姨，海潮，我想起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要先走。真很抱歉，你们慢慢吃。”不等guntang的眼泪当众落下，推桌而去。

    背后传来江思媛的怒骂：“摆什么脸色那，谁不许她吃饭了似的。”

    顾海瞳故意听不见似的，去一楼楼梯那里最小的房间，拿了自己的包，飞快逃走。

    一路奔跑，跑出临湖湾，她才放任忍了半天的眼泪爬满整张脸。

    顶着日头漫无目的走着，哭了也不知道多久，听到包里电话响。顾海瞳不想接，电话停了，继续响，她才拿起来。

    又是丹丹打来的。

    电话里吴丹炮仗一样的嗓门炸炸地响：“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顾海瞳。卫泽清要出资请你来庐山，你也不来啊？看不起姐们儿是吧？”

    熟悉的揶揄，带来的是最让人感动的关怀。顾海瞳的情感一触即发，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抱着手机，好像抱着丹丹一样。顾海瞳哭了个惊天动地。慌得吴丹在那头再也顾不得责怪她，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好容易再度平息，顾海瞳擦着眼泪抽噎着说：“没什么，就是突然看见一个mama疼爱女儿，想到离开我有一年的mama了，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吴丹松了口气，嗔怪她：“多大个事儿，吓死人的。”嘴巴离开手机冲着别的地方叫喊：“唉，那儿不去了，不去了。”回头又对电话说：“海瞳你看，你又不肯到我们这儿来，为了安慰你受伤的小心，干脆，我和刘英英去你那儿玩怎么样？”

    顾海瞳吃惊：“不要吧，怎么能为了我打扰你们玩？”

    吴丹又冲着旁边喊：“干嘛干嘛，你要去你自个儿去呗。”声音接着又大起来：“樊瑶要去锦绣谷拍照片，我就和刘英英去。”说罢强调：“就这样咯，你等着我们。”心急火燎挂了电话。

    这丫头说到做到，第二天上午，电话就打过来。

    “你家在哪儿？”

    四十分钟后，顾海瞳跑到临湖湾小区门口，和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吴丹、刘英英分别拥抱。

    “丹丹，英儿……”顾海瞳两只不知道装过多少眼泪的大眼睛，再度泛红。不过，这并不是悲伤，而是感动。能够有这样两个急她所急的好朋友，顾海瞳真心觉得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