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一次的心思
当禹王叛离夏阳,流月州自封疆土的消息传遍整个九州之后,古禹国的城门就牢牢关闭着。青蒿再一次回到了这一片她从小生活着的土地,熟悉的空气里有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只是连她这个身份低下腹内无书的丫鬟都晓得,哪怕景色犹如初,古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世人誉为天底下最饱含书香温婉的美丽国都了,而流月也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辉煌鼎盛的流月,这里似乎永远遗留着一抹悲惨的青玄之色。 看守城门的守卫认得青蒿,大郡主手下最亲近的丫鬟谁不认得?就算因为离乡几年而被人所淡忘,但她腰间那象征着身份的精致荷符却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只要她将此荷符示人,便无人敢拦住她的去路。 巨大的城门开启了一个足够一人进出的缝隙,两名守卫见到了青蒿毕恭毕敬,这让跟在青蒿身后的九月初七颇为好奇。 青蒿在踏入城门之前,回身看了一眼九月初七,用在怀疏影眼里不算太灵光的脑袋想了一想,轻声问道:“你不进来看看吗?” 从咸阳城外那家露天水饺铺子离开之后,漫长百里路一直到此地流月,这是几天里青蒿对初七说的第一句话。两人性格迥异,青蒿胆怯羞涩,觉着这名叫做初七的姑娘性格着实太过高冷,让人不敢亲近;初七向来对于高长离之外的人不感兴趣,送青蒿回家也不过受了高长离所托,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言语看似古怪,实则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到了古禹国境内,或许是这两位守卫对自己的恭敬态度让青蒿的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这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初七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在青蒿身上打量了一番,似乎对她忽然开口相邀很是意外,嘴上说道:“来之前便说了,我只送你到城门口。” 青蒿淡淡笑道:“我知道,可你真的不想进去看看吗?” 初七歪着脑袋问道:“看什么?” 青蒿道:“或许...你应该很想见见郡主殿下吧?” 初七那纤弱娇嫩的身躯忽的一震,明锐的眼眸里蓦然射出一道不明深意的光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光彩夺目。两名守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初七身上,神色滞愣明显看呆了过去,直到看到青蒿要领着这名陌生女子进城,这才想着要开口制止,却不料被青蒿一个犀利的眼神给压了回去,吓得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初七随着青蒿踏入了古禹城池,流月古禹自古温婉而柔静,古道边垂柳沾地,轻风抚小雀,花蝴齐争艳,这让初来乍到的九月初七甚是欢喜,眼中便也多了几分好奇与惊喜,没想到这天底下竟还有这等美妙的地方哩。 古禹城内的女子个个如弱水般内敛而恬美,气质清丽,举止体态皆优雅;而男子则大多眉清目秀,饱含诗书气息,以君子之姿谈笑风生,悦人耳目。 九月初七倒是不喜欢这儿太过柔懦的男子风度,但看着来来往往的才子佳人,自己的心绪也破受影响,连走起路来的样子都变得拘谨内敛了几分。所幸走在前头的青蒿并没有瞧见她这幅做作的模样,否则只怕又得露出一副吃吞了惊雷的错愕神情了。 禹王府位于古禹城的正中央,沿着城中最长最宽敞也是最热闹的登云大街来到禹王府之外,九月初七看着那用青玉琉璃石砌成的围墙目不可尽,心想这藩王府邸的气派比之咸阳皇宫也是不遑多让啊。 看守府门的府兵可比那两个城门守卫有胆量多了,他们认得青蒿,却不认识瞳目里满是好奇的九月初七,便双双上前一步拦住了两人进门的去路。 “陌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其中一人大声喝道。 青蒿看了一眼开口那人,淡淡说道:“旧人久不归便成了陌生人了,连自己主子家的门槛都踏不进去了。” 另一人悻悻然笑道:“青蒿姑娘哪的话,咱们怎会不认得你?只是你身后这位女子...” “她是我从咸阳城内寻来的名医,替郡主殿下医治眼疾来的,这你们也要拦着?” “这...就算如此,要是没有禹王殿下的命令,我们也不能随意放陌生人进去。” 青蒿随即回道:“那就劳烦二位通报一下禹王殿下如何?” “禹王殿下近日不在府中。” 青蒿心中偷偷一笑,她从小生活在禹王府之中,对禹王的行踪岂会不知?这个时段他该是去东泱之外的临海寻求灵草炼仙丹了。 青蒿闻言装出一副恍然模样:“这样啊,既然两位不放心,不若就择一人跟着我们吧,等这位名医看完了郡主殿下的眼睛便走,你们看着也放心,如何?” 暗藏心机的丫鬟抚兵之策使得置地无声,果然那两个府兵的神情轻松不少,其中一个笑着说道:“这如何使得?如此岂不是等于我们在怀疑姑娘了吗?姑娘一直以来都跟在大郡主的身边,忠心耿耿自不用说,既是姑娘寻得的名医,那咱们也自然放心,姑娘请进吧,方才多有得罪了。”说着说着,便让出了一条道来。 “两位看守王府大门重责在肩,何罪之有?”青蒿朝两人行了一个礼,一边笑道一边对着身后露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九月初七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入了府门。 禹王府不愧是禹王府,里头宽敞到不可思议,气派到不可思议,九月初七看着玉石铺成的长廊两旁种满了寻常地方见不着的名贵花草,不说其中鸟鸣虫语,轻风带着特别的清香入鼻,便是这些花草铺设的样子和颜色搭配都让人感觉耳目一新,亭台楼榭一层挨着一层,假山怪石随处可见,便是路边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小石头其实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剩下的名石,再经由行家雕琢而成,不入格的人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被王府内的景象微微震住的九月初七心中还暗暗思忖着,原来这位禹王竟是如此讲究精致的一个人啊。 跟着青蒿绕了一路的山水环红绿,穿过一片矮竹林,两人来到了一面湖泊之畔。望着这一面占地几乎是昆仑山镜池两倍的清湖,九月初七几乎看呆了,谁能想象这王府之内竟还有这等粼澜广阔的湖水?北面湖畔有一条直通湖心的绵长亭廊,尽头立着一座凉亭,亭畔泊着一叶随风轻摆的小舟。 沿着湖畔绕行了半圈,整整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靠近亭廊之时,九月初七才看到离着湖边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一座被遮藏得很好的宫殿,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也能想象其不俗气派。 青蒿领着九月初七踏上了长廊,直接朝着湖心的凉亭走去,九月初七不明其意,也没有开口问,待走近之后,才发现亭中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青蒿的脚步越来越快,而九月初七则是渐渐慢了下来。
“娘娘...殿下!”青蒿到最后几乎是跑着来到了湖亭那名女子的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便随着这声娘娘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青蒿,是你?!你来了!”怀疏影听闻这声熟悉的尊唤,语气不由一阵惊喜,双手便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想要扶起这一个离身许久的丫头。 青蒿赶忙起身拉住了怀疏影的双手,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泪水,婆娑双眼盯着怀疏影脸上的那一条刺眼的遮目白布,哭得更加伤心了:“殿下...你的眼睛...” 怀疏影的双手顺着青蒿的手臂摸向了她的脸颊,一边轻轻擦去她guntang的泪水,一边轻笑着嗯了一声:“嗯,看不见了。” 青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自责、悲伤以及久别重逢之后的挂念一下子压垮了这位丫鬟的内心,她扑在自己主子的怀里,一时竟是哭得不能自已。 怀疏影微笑着拍着青蒿颤抖不止的肩背,一边小声安慰着:“傻丫头,哭什么。” 九月初七站在远处,看着这一主一仆重逢后的忘我举止,神色滞愣。 她看着一身白衣眼蒙白布的怀疏影,看着她的长发随着湖面清风轻轻飞舞,看着她嘴角那抹清淡却又极富斑斓色彩的笑意,看着她白皙如玉脂的绝美脸庞,心想:“长离,这个人...便是你一直魂牵梦萦的人吗?” 胭脂榜的榜首,九月初七第一次真正领略到了这其中所代表的意思。 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哪怕此刻她蒙上了双眼,也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生来便与众不同的气质。天下第一美丽的女子,她的那双眼睛会是怎样的呢?即便不是画雪点梅的映衬,也定然是与她那张面容相得益彰的吧。 九月初七忽然很遗憾自己不能够看到怀疏影的那双眸子,在那一瞬间,她在自己脑海里勾勒出了无数双扯去白布之后的完整双眸,却没有一双是符合眼前这位女子的。九月初七想象不出来她的完整模样,或者她觉得怀疏影的美貌永远凌驾于自己的想象力之上。而与此同时,九月初七则又很矛盾地庆幸怀疏影双眼的不可见,正因如此,自己此刻才能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而不会被她发现。 以前长久以来对怀疏影的厌恶在此刻被击打得几乎支离破碎,九月初七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了她的样貌上,是的,仅仅是样貌而已,她便觉得自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她理应不甘心,可又不得不甘心。 她忽然很想念高长离,忽然很迷茫自己这份对他的依赖和欢喜到底从何而来,哪怕现在她也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可对他的感情却日益深厚,几入骨髓,仿佛这是刻在她生命之中无法抹去的重要事情,她也从未有过任何犹疑和踌躇。 可现在呢,她看着怀疏影,看着长离日夜挂念的这个人儿,觉得他们如此登对。伴随着第一次自卑而来的,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的悲伤心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