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07)小楼低隔一街尘
那人疑惑,“若是永靖王早就怀疑过,甚至知道了实情,王爷的计谋不就无用了?” 窦臻笑道,“这倒不必多虑。永靖王那里,当初既然有了疑影儿,是查无实据也罢,是不愿声张也罢,叫天下人知道了这桩丑事,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也必定会恼羞成怒,失了寻常的泰然镇定。天下英雄,纵然不惧生死,也断然受不得天下人的嘲讽。” 窦臻微微蹙了眉头,“所以我最担忧的,是近在眼前的苏衡。当初这些计谋,是我和澎涞先生一起定的,据先生所言,苏衡最重情义,未必狠得下心。如今他知道了一切,这联盟就未必稳固了。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如此举动,就是为了永靖王妃的安全,舍弃了盟约大业。如皋真是这样,就难免会在我们背后捅上一刀。” 窦臻又对心腹道,“所以为今之计,盯紧苏衡,才是最要紧的。你们一定要十二个时辰都盯紧了,断不能出什么意外。”那人领命下去不提。 这一边内室之中,翠墨正坐在床边,扶着青罗,一口一口地喂药。此时青罗的面色已经和缓了许多,一边喝着药,一边含笑望着身边的孩子。此刻孩子睡着了,闭上了那一双迥异于世人的明亮眼睛。在青罗眼里,这一张小小面孔,却像是世上无上的珍宝。经历过生死之门,她终于还是活着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等翠墨喂完了汤药,见青罗仍旧仔细瞧着孩子,便笑道,“姑娘第一次做母亲,只是看不够呢。九死一生生下了孩子,别累着自己,来日方长呢。” 青罗一笑,用还嘶哑的声音道,“翠墨你瞧,这孩子是不是和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翠墨扑哧一笑,“姑娘,这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就看出来了?”语毕却是一惊,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这才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别忘了,如今小世子可是苏世子的孩子呢,这像与不像的话,轻易还是不要说得好。” 青罗点头,“孩子一出生,我这心里松快了些,倒是大意了。”说罢赞许地望着翠墨,“你如今真是愈发谨慎了,倒也没有白跟着我这几年。还好如今我身边还有一个你,否则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是跟着我,你也不曾过过一日平安喜乐的日子,总是如此惊心动魄地在生死关头。侍书当初就是如此,我也不愿耽搁了你。原本想着等大局定了,就给你选个好的人家,不曾想竟又连累了你。” 翠墨听见说起侍书,眼圈儿就是一红,脸上却是笑着,“姑娘和我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说起这些实在就生分了。姑娘就算要为我打算,也总要先顾全自己,不然又如何为我呢?所以姑娘只管放宽心,以后的日子长者呢,不必急这几日。” 青罗温柔一笑,点点头,正欲抱起孩子凑近了瞧,却见又有一人走了进来,却是窦臻。 窦臻眼瞧着青罗原本一脸慈爱地望着孩子,却在看见自己的瞬间脸色冷了下去,原本想抱着孩子的手动了动,将孩子半环在臂弯里,唯恐自己伤害了他似的。 窦臻对青罗翩翩行了一礼,“恭喜探春姑娘,贺喜探春姑娘,生下如此麟儿。” 青罗见窦臻称呼都变了,想来翠墨所言之事,窦臻在苏衡处已经印证了,就算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眼前这一关,也算是过了。青罗微微一抬眼,对窦臻的称呼不置可否,也并不答话。 窦臻见状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小公子生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千里雪原日光倾城,乃是贵人降生的吉兆。想来小公子日后一定血统高贵。”说到此处,窦臻突然叹了口气,“今日京城传来的消息,南安王老王爷殁了。小公子恰恰在此时出生,也许是天命注定。” 苏准的死,在青罗心里重重敲击了一下,回响起空空荡荡的声响。那个在梅花树丛深处的背影,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却让她始终不能忘怀。这个曾经以为和自己只是利用关系的男人,在那匆匆一面里,却给了自己真正的父亲才能给的关怀和温暖。甚至于那是自己亲生的父亲也都没有给过她的。尽管没有血缘,那一日以后,她就将他当作了自己另一种意义上的父亲。
青罗眼中深切地哀伤,也都一丝不落地落在了窦臻的眼里,“姑娘节哀。倒不曾想,姑娘和南安王竟然有如此情分。说起来南安王算是拆散姑娘和苏世子的人了,姑娘却一点也不曾记恨,实在叫人觉得难得。” 青罗一叹,“当初在南安王府小住,王爷对我颇有照拂。至于我与子平,是从那时候才相识,倒也上什么拆散我二人了。我与子平的事也是天命使然,一直不能告诉老王爷,心里也是歉疚。如今孩子落地,本以为对他总算有一些安慰,他却就这样匆匆去了,竟不能亲自向他谢罪。再想到子平,此时心里必定是痛如刀绞。故而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倒让王爷见笑了。” 青罗一字一句念着子平,唇齿间噙着温柔,似乎真是在诉说与情深缘浅之人的种种回忆一般。窦臻闻言眼光一闪,转而道,“姑娘与苏世子之情深挚,才终于能有了这孩子。我已经和苏世子商议,等姑娘出了月,就与世子完婚。世子如今虽在重孝之中,然而热孝成亲古礼有之,也算不得逾距。”窦臻说的热切,却把苏衡要送青罗和孩子回京城,以及苏衡已有妻室的话搁在一边,丝毫不提。 青罗却心知,此时窦臻的一言一动,都是在试探自己,自己断然没有回绝的余地。苏衡既然肯来,就是真心要护着自己的。若是苏衡答允了他什么,也必定是为了自己和这个孩子的生死存亡。 想到此处,青罗只是一叹,面上露出一缕凄婉,“王爷有心成全,我岂能不敢动?只是我与子平究竟是缘分太浅,我已嫁做人妇,他也赢取正室,如今这一出婚事,也只是圆我心中一点念想罢了,究竟无名无份。我倒也罢了,只是我这个孩子,还顶着上官一族的名分出生,又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