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吹箫月下曾相待
梅压宫妆,柳横眉黛。都将留得春光在。弄琴台上忽相逢,吹箫月下曾相待。 海燕春归,江鸿秋迈。到头总是恩和爱。佳期约在白云间,一团和气春如海。 到了十九日,长郡主上官亭与方正同便要一起从南边颖城归来,身边自然跟着文崎和文岄两个。已经是午初时分,除了迎至城门口的董润,其余众人皆在永靖堂等候,自然方家的老少此时也都被接了进来。方锐和方正端、董润等到底是外臣,都在外头坐着,里头女眷们都在一处,封太妃也难得在座,故而上官启也就没有在外头陪着方锐等,也在里头坐着。清琼姊妹许久不见祖父母父母,也是一阵的上前拜见谈笑不迭,一眼瞧见王爷坐在上头,忙敛了形容,端端正正又坐了回去。陈太夫人便笑对封太妃与柳妃道,“还是太妃和王妃会调理人,我们家里这几个丫头这样粗笨,如今瞧着也算是像了几分样儿。”封太妃笑道,“你如今也嘴里抹了蜜一般,都是一样的孩子,我瞧着都是好的。如今说是跟着我住在园子里头,其实我也不大管的,不过叫她们姊妹一处玩笑。”陈太夫人便点头道,“女儿家有体己的姐妹作伴,的确是最好不过的。可惜我们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家中也少有姊妹作伴,很是有些寂寞。”封氏笑道,“是了,到底是她们如今有福气。别说我们,就是亭儿,不也是没有姊妹的,倒是把亭儿养成了这样男儿般的性子。” 陈太夫人听到说道儿女辈,难免想起死了的绿筠,脸色就很是有些伤感,封氏也知道她所想,只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瞧芳宜与启儿,也是遗恨了。如今咱们也老了,若总想着这些事情难免伤心,还是不想的好。你如今虽然没有了筠儿,亭儿就算是你的女儿,如今这儿媳孙媳也是一屋子,也是难得的福气了。”又瞧了瞧上官启和柳芳和,缓缓道,“我也长想着芳宜,只是如今有芳和在身边,也是缘分。我昔年除了启儿和亭儿何尝没有生养过?无奈这世间缘法有定,也是勉强不得,孩子们都是往极乐世界去了,咱们只有念经祈福,为他们求一个来世。” 陈太夫人便拭了泪,答道,“太妃心思豁达又与佛祖有缘,自然心宽长寿。”见柳妃面上也有戚戚之色,也劝慰道,“王妃和王爷也不要伤坏了心,先王妃虽然去了,好歹世子还在膝下侍奉,如今有了世子妃,王爷和王妃就等着抱一个孙子吧。王妃也是好福气,论起年纪比我家的媳妇们不知小了多少,也就眼见得有孙子抱了。若是王妃什么时候再有一个孩子,这叔侄俩竟成了兄弟一般了。到时候王爷瞧着儿子孙子,还不知道要抱哪一个呢。” 柳妃面上白了一白,勉强笑道,“太夫人取笑我呢。”封氏也笑道,“她也是儿子媳妇回来欢喜得疯了,如今倚老卖老起来,只是这也是心疼你的意思呢。启儿膝下嫡出的孩子只有慕儿一个,你虽然年轻,嫁过来也好些年,怎么就不见什么动静。你是个没福的,秦氏那个丫头也是,倒不如早些年的安氏、郑氏了。”说着又望了望上官启道,“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盼头,只盼着你们这些孩子都能平安顺遂就是了。” 此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子,只道,“在城门口接着长郡主和方将军,此时便要进来了。”封氏便笑道,“既然这样,快叫进来。把外头的老将军他们也请进来,都是一家子姻亲,分什么内外的,倒显得生分了。”下头的人忙应了,就把外头坐着的方锐等都请了进来,一一设了座。一干人正坐定,外头一群人便热热闹闹簇拥着几个人进来,迎头的一个女子脚步最快,便疾步上来,随着封太妃便拜下口称母亲,正是长郡主上官亭。抬头一望,面容倒是与太妃、王爷有几分相似,眉目分明,尤其是一双眼睛与清玫一般大而明亮,十分爽快明艳,虽然年纪也不小了,确仍旧是美人。只是与家里头众位小姐都是不同,打扮得倒十分英姿飒爽的样子,一身利落衣衫披着斗篷,连腰中结着的穗子都是男人们常用的花样。 封氏面上笑得温厚,一叠声地叫人扶起来,却又笑道,“你这孩子,方才才说你不像个丫头的样子,如今更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你要上阵杀敌擒反叛去呢。小的时候倒也,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叫清玫姊妹怎么想。”上官亭便笑道,“女儿这也是效仿母妃,谁不知道母妃昔年随着父王征战,便是一身戎装呢,我如今比起母妃还是差得远了,不过是路上穿的累赘了麻烦,挑着简洁些的衣裙罢了。若说玫儿,母妃还瞧不出么,比我还要像母妃呢,日后到了我这个岁数上,只怕我还要说她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青罗只觉得这位长郡主虽人已中年,却难得有一份天真烂漫的英气,与其女清玫有些相像。只是从方才的言语里头,封太妃昔年竟然也是这样的女子,如今瞧着,倒觉得太妃和王爷一般心思深沉,倒不知怎么养出长郡主这样的女儿了。青罗也曾想过清玫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虽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却觉得与祖父家外祖家中人都不是十分相像,如今看起来,竟是像足了母亲的。又仔细瞧一瞧方正同,与其兄的深沉谨慎似乎也有不同,虽说也是中年之人的稳重,气度也不凡,面容却更亲切些,神色也温和,瞧不出是颖城叱咤疆场、叫南疆夷人闻风丧胆的将军。青罗心里倒对这位姑母有些羡慕起来,虽然生在公府之家,倒是比蓉丫头、蕊丫头和自己这些人都幸运得多了。虽说嫁的也是这样人家,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忧愁烦难的事情,活得仍旧潇洒自在。只是想到她唯一的一个女儿清玫,这样像她,却不见得能有如此福气了。 只见上官启笑了笑道,“许久不见meimei,还是如此任性任情。如今各位长辈都在呢,你也不先拜见一番。”于是长郡主夫妇又拜了方锐夫妇、两家兄嫂,又叫小辈们上前见礼,直忙乱了半晌。旁的也就罢了,都是素日识得的,只有青罗上前时候略有不同。新妇见长辈,都是要敬茶的,青罗便捧着两盏茶,从容上前拜下,只唤姑姑、姑父。上官亭忙扶起来,端详半晌才笑道,“果然不凡,我看比起王嫂当日也不匡多让。”说的众人都是面色一僵,上官亭话里头的意思,指的自然不是柳芳和,而是殁了的柳芳宜。芳宜嫁给上官启的时候上官亭还未出嫁,上官亭一直唤柳芳宜为王嫂,后来芳和嫁过来,因为年纪还比上官亭小些,小时候便叫和meimei叫的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众人也不以为意,后来虽然觉得叫meimei不便,也只叫一声嫂嫂或者王妃、柳妃,至于王嫂这一称呼,几乎被人忘记了,却指的只有柳芳宜一个,如今忽然一说起来,众人都不知作何反应了。上官亭见众人神色不大好看,想来又勾起王兄伤心之事,对柳芳和也不好,忙一阵打趣,众人也跟着说笑些别的,长郡主夫妻又见了几个更年轻的姑娘们,也就混的过了。
闹到此时已经不早,众人自然又是开宴热闹一番,这也不提。只是初见上官亭之时觉得不似寻常中年女子,倒像是年轻小姐,渐渐熟络起来倒还是风度端然的,言谈举止也十分不俗,只是与亲近之人略随意些,不太讲什么规矩而已。清玫自然久不见母亲腻在身边,难得的是素日不大言语的清珏也很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可见上官亭在家中便是如此,对庶出的子女也没有什么瞧不起的意思,都是一样的看待。青罗想起先时听闻的关于方家的话,方正端与方正同还有殁了的方绿筠皆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如今妹子去了,兄弟俩的情意倒是十分深厚,两家犹如一家一般。方正端膝下子女,只有清琼和文岄是夫人嫡出,只是两个长子文峻和文峰母亲去的都早,皆是洪夫人养大的,如亲出一般,兄弟之间也并没有什么隔阂。因为边疆清苦,方正同膝下的一子两女,除了文崎跟在身边,都养在长兄家中,如今也算是久日未见了,倒是方正端家中的三子,时常被送到颖城去历练数月。世交之家说起方家,都道老将军和老妇人治家有方,子孙皆为才俊不说,还难得这样大一家子能和睦至此。 青罗倒不禁对这一家子有些佩服了,西疆虽然礼教不甚严格,然而嫡庶尊卑却仍然极是看重,自己所见莫不如此,倒是只有方家,与别的人家十分不同。不论内里是不是真心和睦没有嫌隙,至少看起来上下皆是一心,不会叫旁人瞧出来什么不妥。或者只有这样的家族,才能在这些权谋争斗之中屹立不倒吧?青罗最是明白,一家子若是从里头烂了出来,总是外头再光鲜也是无法的。青罗心里还觉得有些古怪的是,方家不论年长年幼,男子们一望可知是极有城府的,女子们却都仍旧如一般人家的女儿一样,所思所想不过是绣花斗草一类女儿家的玩意儿,并不见什么算计心思,也觉得有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