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06)绿萍涨断莲舟路
怀蓉也还记得,在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里,来自母亲手里的这衣衫,是除了慧恒的琴声之外,自己又一种心理的慰藉和寄托。不管自己身处何方,是佛寺里幽居的幼女,还是王府里心机深重的郡主,或者是为了自己的真心敢于放弃一切的女子,不论自己是谁,母亲对于自己的这一份心意,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那么到了现在,自己的余生,就该和自己多年前就决定好的那样,为母亲而活着。 是啊,自己原本就是这样想的。愿意为母亲的将来,而赌上自己的一生。从去年的七夕自己穿上父亲的月缎紫薇花的衣裳开始,从去年的秋雨之夜,自己走进青欢堂,靠近正在对弈的怀慕和青罗的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在为母亲活着的岁月里,渐渐有了自己的愿望,才慢慢背离了这一初衷。而到了今日,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这将是自己以后,唯一的一个希望和依靠,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了。 怀蓉从袖子里取出半幅灰色的衣袖来,上头血染的十六个字,自己昨夜和着雨声,不知道看了多久,早就已经刻在了心里。这是除了外头的那张松风琴之外,自己拼尽了所有的勇气,所得来的唯一的报偿。怀蓉将那一块布仔细展开了又铺平,最后和母亲送来的衣裳并排放在了一处,端详了良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是了,看着它们,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怀蓉将这些东西珍重收藏好,起身走到了院子里。与屋里的晦暗不同,虽然下着雨,院子里却还是明亮的。院子里本是铺着青石,生了青苔,只是素雅罢了。或者是因为院子里的几株芭蕉,才发了新叶,一叶一叶纷纷舒展开新生的翠绿,连灰沉沉的天色,也显得明媚起来,又添了几分生机。 院子里还种着两个瘦弱清丽的紫薇,记得自己初到这里的时候,还开的如同天边的云霞一般。枯坐于此的自己,除了在水边赏荷,也只有望着这最娇艳的花朵了。而一夜风雨,荷花零落殆尽,就连这号位百日红的紫薇,竟然也都已经凋落了。院子里的落花没有被风吹散到别处,铺在青砖的地上,更是颜色鲜亮美好。然而这样叫人惊艳的绮丽,也只不过是瞬息罢了。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如今看来,就好像是一场骗了所有人繁华的绮梦而已。 只有叶上的雨声还在响,近处的和远处的,清脆的和模糊的,起落交错,像是琴弦上的一曲怅惘忧伤的歌,永远都不会停歇似的。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秋阴不散霜飞晚,想必这样冷清的时节,已经提前到了。而如今的自己,除了留得残荷听雨声,还能有什么呢?相思迢递隔重城,若真能有相思可递,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就算隔了重城万丈,也总能有到达的一日。 到了午间,众人得了信儿,齐聚到了芙蓉浦的清圆舫。此时雨虽然小了些,却还未曾停歇,倒像是雾气。青罗远远地望过去,芙蓉浦上的荷花荷叶亭亭玉立,如千百叶翠色的伞盖一般。东湖上起了雨雾,缭绕在芙蓉浦的花叶之间,像是蓬莱仙境似的。远处的清圆舫,只看得清那一个翘角,可以想象如一叶扁舟入水,拨开花叶和云雾,不知要驶向什么样的世界中去。 通往清圆舫的浮桥,此时也隐藏在花叶和雨雾之间。雾气极重,青罗走在桥上,几乎一无是走在云端一样。脚下湿滑,青罗走的极慢,倒也更能欣赏这难得的景致。早春和清秋时节,蓉城是常有这样的雨的。然而每每落雨,湖上却早就没有了荷花荷叶,只有空荡荡的水面。这一年忽然而来,如此之景,却也是十分难得了。 水上的浮桥曲曲折折,青罗在花叶之间不断穿梭,远处清圆舫的灯火,也在雨雾之中明明灭灭的。等到转过最后一个弯去,那灯光倒是明亮了许多。青罗看不清里头的情景,只瞧得见一个人站在最边缘,脚边放着一把伞,遮住了半边身子。整个人身形隐没在雨雾里,像是要随时消逝不见似的。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或者不是白,在雨里也看不清楚,倒像是荷叶间一朵亭亭之花。 青罗加快步子走了过去,那人也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青罗一看,却是清珏。青罗忙拉住清珏道,“不是说你受了寒气病了?怎么还站在这风口里头,还不快进去。”清珏却并不跟着青罗进去,反而拉住青罗远远一指道,“王妃你瞧,经了这样的风雨,说是出淤泥不染的荷花都落了,只有夹竹桃花还开的好呢。先开的那些白花虽说凋落了,却更开出了这样娇艳的红花出来。”
青罗顺着清珏的手指一瞧,隔了浓重的雾气,也能瞧见不远处的湖岸上,隐约透出火一样的鲜红了。瞧着像是岁晚亭一带,想必花开的极为繁盛,这才能穿过这样的雨雾,像是一簇火焰一样,传递出这光明和热烈来。青罗也笑道,“这倒也奇怪了,我前些日子还说,这夹竹桃花今年怎么谢的这样早。想必就是等着这一场雨,这第二季的花才肯开呢。如此倒是好,有的花谢了,它却开了,也不寂寞。” 清珏还要说话,却被青罗不由分说地拉进屋子,对里头正坐着喝茶的众人笑道,“你们都在里头闲话,也没人知道珏丫头一个人,在外头冒着雨赏花呢。她早起就说身子不爽,这要是又淋了雨病了可怎么好?旁人不说,玫丫头你可是做jiejie的,meimei在外头站着,竟然也不管不问?” 此时清圆舫中,除了封氏和上官亭,众人皆已经在座。清玫先站起来笑道,“我是从繁荫堂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竟然在外头站着。”董徽也站起来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雨天路滑的,竟然也没有叫丫头们在外头接着,自己倒先在里头坐着了。说起来到底是我没有办过事,到底还是有了疏漏。”说着忙嘱咐丫头道,“快去煎一盏热热的姜茶进来。”又对青罗和清珏道,“王妃和meimei可不要怪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