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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贾宝玉是袭人的小主子,可是那年过后,袭人已经把贾宝玉当成了丈夫。袭人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成为贾宝玉的妻子的,所以他的愿望便是,成为未来宝二奶奶之下的第一人。 他不想离开贾宝玉。如果他不能成为贾宝玉身边的第一人,如果他不能让贾宝玉离不得他,那么,将来宝二奶奶进门了,也不会留他。 袭人看得很明白,内宅里面女人再能干,终究还是要依靠男人的。他也只能依靠贾宝玉。所以,他不能让贾宝玉看中其他人。 檀云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因为不但贾宝玉对着檀云的背影怅然若失,就连史湘云也对檀云的话也有些意动。袭人相信,若是薛宝钗听见了檀云今日的话,只怕也会对这个丫头看高一眼。 他袭人花了多少力气,方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哪里容得别人破坏他的努力? 檀云,留不得了。 袭人很清楚,麝月秋纹碧痕几个已经被他降服,他们四个大丫头抱团,本身就能够应对很多事情,但是其他的丫头未必就跟他一条心了。那些小丫头们更是袭人花钱收买来的,他们为了钱可以向袭人靠拢,自然也可以为了钱和好前程背叛袭人。 袭人如何不忧虑? 檀云的几句话,就让上面的几位主子对他有了别的想头,边上也跟着烽烟四起。 袭人立刻开始转动脑子。 贾宝玉屋里,光一等的大丫头就有八个。其中跟袭人不是一条心的,可不止檀云,至少绮霰也是有这个心思的。 绮霰也在找机会离开贾宝玉的屋子。所以。檀云在屋里面把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绮霰在外面听了个真真的。他跟檀云两人住一屋,见檀云跑了出来,立刻追了过去,谁想到,檀云跑得极快,他竟然追不上。 等檀云回到自己的屋子。绮霰这才堵住了他:“好jiejie,你的脚程竟然这么快,我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檀云立刻道:“你听到了?” 绮霰道:“若是说jiejie方才在碧纱橱里的话。meimei自然是听见了。不瞒jiejie,其实meimei私底下也琢磨了很久了,也想着什么时候求了恩典出去呢。现在出去,我们便是这荣国侯府出去的丫头。将来就是来磕头。也是给老太太磕头。可若是日后出去,就是那边的丫头。这笔账,我如何不会算?我可不是那个京巴儿,上着杆子给人做妾。” 檀云看了看他,立刻把他拉过来,挨着自己在床沿上坐下,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那我们最好在这几日出去才好。你不知道,那个京巴儿惯会使阴的。我们若是不早早地离开。只怕日后少不了被他算计。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不可人媚人的前程了。” 绮霰道:“我如何不是这样想的?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檀云正要跟绮霰说些什么,就见坠儿跑来,道:“两位jiejie,不好了,花大jiejie已经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要撵那个吴嫂子呢。” 檀云和绮霰一下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好个袭人,动作可真快!” 檀云顿了一顿,又道:“二姑娘可不会任由此事发生。坠儿,你再去前面听一听。”说着,又抓了一把大钱给他。 坠儿见有钱拿,自然开心。他接过来,放进荷包里面,又谢过檀云和绮霰,颠着脚跑了。等过了转弯的地方,他才摸出了荷包,细细地数了数,又点点头,再度收好,这才往前面去了。 且说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开开心心地出门、一肚子的气地回来,就是贾母不问,也会有人替贾母问。 檀云前脚离开了碧纱橱,后脚就有人进去打探消息了。 鸳鸯在门边就看到里面的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神情不对,连忙跟袭人招手:“怎么了,宝二爷与云姑娘不是去拜访林姑娘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袭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了看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见他们兄妹俩不曾留心,连忙悄悄地出来,拉着鸳鸯走到边上,道:“好jiejie,你快别说了。那守门的婆子委实可恶,竟然抬出了二姑娘,又指着二爷和云姑娘的衣裳说了好大一通,最后还是没有让二爷与史大姑娘进园子。” 鸳鸯早就留意到贾宝玉一身大红了,当下便道:“咦?还有这样的事儿?那些婆子惯会如此,倒是你,怎么忘了让二爷换衣裳?” 袭人道:“二爷也就罢了。云姑娘可是来我们家做客的,又哪里有什么素服了?” 鸳鸯想了想,道:“这倒也是。” 可巧鹦哥大边上经过,听见了,忍不住道:“袭人,你这话倒是稀奇。宝二爷也好,云姑娘也好,哪里少了这一件衣裳的份例?我记得去年林姑娘来我们府里之前,二姑娘可是特特地派人送了衣料子过来。难不成,那衣料子飞了?” 贾宝玉屋里的事儿,无论是鸳鸯也好,鹦哥也好,抑或是贾母屋里的其他丫头,个个门儿清。袭人纵着那些丫头,明着让这些丫头玩耍,暗地里其实是不让这些丫头碰贾宝玉的衣裳,鹦哥虽然不明白袭人为何如此行事,却也知道袭人这样做是不对的。 鹦哥也是家生子儿,年纪也比袭人大些,自然知道许多事情。 对于许多女人而言,为丈夫准备衣物,是他们身为的责任与权力。这是一种女性特用的心态,许多女孩子,在年纪小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等他们大了,心中有倾慕之人的时候,总会愿意为他们的意中人做些什么。在鹦哥看来。他们这些丫头们平日里也会给主子们做些针线,但是抱着应付差使的心态做女红,跟抱着为自己丈夫的心态做女红。两者是不同的。 鹦哥看得出来,袭人是把贾宝玉当成了自己的丈夫,而不是自己的主子。 在鹦哥看来,袭人的这种心态真的非常危险。 因为如今贾宝玉才十三岁,一般来说,男子十六岁开始相看人家,十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开始准备婚事。十九二十岁结婚的比比皆是。不过,有志气的男子、家里要求比较高的男子,往往会把这个时间往后面推。一般来说。二十岁之前,是男子为功名奋斗的时候。 据鹦哥所知,以林家为例,林如海当年就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考中的廪生。两年后中的举人。那一届的春闱没有去考。而是在家里卧薪尝胆奋发图强,闭门读书整整五年,这才中的探花。 这是对自己的功课十分有把握的人的做法。 跟贾家这样的人家,虽然能够为家里的子弟提供良好的条件,但是,家里底蕴不够,或者家里的子弟功课差一点,那也会在二十岁之前努力读书。争取在二十岁之前弄个秀才的名头来。就好比说贾珠,他在十来岁的年纪的时候。也是日日苦读,几次因为勤奋而病倒。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贾母也不会点头,把原本应该属于贾琏的监生的名额给了他。 在鹦哥看来,即便因为贾珠之故,即便是因为那块通灵宝玉的缘故,即便是因为林林总总各种原因,导致贾宝玉不能走科举,但是贾母也不会希望贾宝玉是个睁眼的瞎子。至少,贾母也希望贾宝玉能够读两本书,知道些道理的。 鹦哥很清楚,无论贾母对贾宝玉有什么安排,贾宝玉的婚事,贾母总是有安排的。而无论贾母如何安排,袭人终究只是一个丫头,而不是贾宝玉的妻子。袭人把贾宝玉当成自己的丈夫,这种心态,在丫头们之中并不少见。但是跟袭人这样,对贾宝玉充满了占有欲的行为,却是惹祸的根本。 鹦哥觉得,袭人不让其他丫头动贾宝玉的针线活,那是因为袭人想独占贾宝玉的宠爱,而袭人拿着贾宝玉屋里的针线拉拢薛宝钗和史湘云,也不过是因为他想讨好这两位宝二奶奶候选人。 至少鹦哥是这么觉得的。虽然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但是他的感觉如此告诉他。
也就是因为抱着这种观念,使得鹦哥看待袭人的态度也与鸳鸯不同。 袭人跟鸳鸯告状,把主要的责任推在了那个守门的婆子身上,可鹦哥却觉得那婆子做得对。 本来么,那后花园里就已经住了贾县君贾乡君两位贵人,虽然不是老太太的亲重孙女儿,好歹也留着去了的老太爷的血,又得了宫里的青眼,也是贵人了。将来若是进了宫,难保不会有大造化的。若是这两位真的能为贾家添一位皇嗣,也不枉贾家今日这番付出。 贾母的心思,鹦哥跟鸳鸯一样透彻,所以,鹦哥也非常清楚,贾母十分忌讳别人坏了贾倩贾清姐妹两个的名声。贾宝玉虽然是贾母的亲孙子,但是贾宝玉终究已经是大男孩了,过两年就可以议亲。自然就应该避讳些个。 至于林黛玉,鹦哥跟贾母跟前的许多丫头一样的看法。 老太太虽然嘴上记挂着这个外孙女儿,其实心里也一般般。要不然,当初四姑太太没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致于连素服都没有穿两天,现在四姑老爷也没了,老太太依旧是遍体绫罗的。 不过,林家那五位姑娘小爷虽然不投老太太的缘,却投二姑娘的缘。 虽然贾母院子里面一切照旧,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悄悄地影响着这些丫头们。鸳鸯是心悦贾琏,而鹦哥则是少数脑子清楚的丫头,也是最早发现贾玖在贾赦跟前的影响力的丫头。 在很多丫头的眼里,贾玖就是贾家的另外一个吉祥物,他跟道门有联系,在长乐公主面前得宠,身边有四位命妇级侍女跟随教导,却不怎么管事儿。前几年,还管着后花园里面的事情,如今却是只管祭祀的事儿,又累又繁琐,正经的有权有人的活计,比方说管着后花园的事儿,却交给了贾倩贾清姐妹两个。 因此,许多丫头都觉得,这位二姑娘不过是体面些,上头娇惯些,又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别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鹦哥看得明白,这位二姑娘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少,从那位二姑娘顶撞二太太就可以知道,有些事儿不是他不管,而是他觉得可以放手所以放手罢了。正经的规矩礼仪,这位二姑娘可是抓得紧紧的。 听见鹦哥这么说,袭人立刻涨红了脸,道:“鹦哥,你误会我了。” 鹦哥一挑眉,道:“误会?我可是听说,就连二姑娘要去拜访林姑娘,也会提早一天叫丫头过去通知,当天会好好洗浴,第二天换上一声素净的衣裳,也不食荤腥,以示尊重。这事儿,知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怎么,袭人,你就不曾听说过么?是了,看你的模样,你根本就不曾把这些事儿听到心里去,更不要说提醒宝二爷和史大姑娘了。” 袭人低着头,聆听着鹦哥的数落。 鸳鸯道:“鹦哥,你对林姑娘的事儿真是上心。” 鹦哥笑笑,道:“不管怎么说,林姑娘也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有些事儿,我自然是要留心的。当初我刚听说这个的时候,也在背地里咋舌,觉得二姑娘太过讲究呢。不过,上了年纪的mama们都是这么说的,这是规矩,怎么能错的?就是因为林姑娘身份贵重,二姑娘才会如此行事。老太太知道这个时候,也十分高兴呢。” 听见贾母也十分重视贾玖对林黛玉的礼遇,鸳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道:“可怜的林姑娘,看他身子也不够强健,如何经得起守孝的苦楚。” 鹦哥道:“这有什么的。有的人想守孝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鸳鸯心中一动,连忙去看袭人,只见袭人已经涨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说话。 鸳鸯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贾母叫人,连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