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逃跑
我其实没有睡着。我很清醒。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你和汪指导在外面的谈话。 我清楚地听到你说:“难道不应该维护她吗?”随后你又说:“她还病着呢,不是吗?”我最后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说:“有些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我想到你刚刚声音里的颤抖,想到我噩梦醒来扑进你的怀里,紧紧抓住你衣服的那个时刻,想到你胸膛的热气和你稳定的心跳,想起你对我说:“别害怕,我都在,我不会走。” 然后,你的形象逐渐淡薄下去。我又回到了那个峡谷。群狼如泣如诉的哀号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我想起那个仰倒在河水中央大石上、浑身插满箭矢的人,想起他面对死亡长刀时脸上露出的微笑,想起他在花海中拉住我坐骑的缰绳,想起河对岸那些绿色的闪光,想起向我扑过来的野狼尖利的獠牙、粗硬的鬃毛和它们口水中腥臭的气味。 他最后被群狼撕碎了!我之所以会梦到群狼撕咬我和被剥皮肢解,是因为那就是他意识中最后的感受! 我怎么可以还在这里安心地躺着! 我再次强烈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容身。 我应该去陪伴他!不能救他一起活,也要带回他的尸身,将他好好安葬。如果这也做不到,我应该陪着他一起去死!他的身边才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除了他的身边,所有的空间都是所处非处,所有的时间也全都是非时! 我闭着眼睛,尽可能保持呼吸的平稳。 我觉察到病房的门开了,汪指导带着队医小陈老师走了进来。 他们在床头非常话。 小陈老师在我的床头坐了下来,她陪护着我。 汪指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我把心里的焦灼强行按捺下去,我耐心地等待着。 折腾了大半夜,小陈老师显然也累坏了。 听着我平稳匀称的呼吸,她的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她开始打呵欠,无声地打了一个又一个。 我继续装睡,等待着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我小心翼翼地悄悄睁开眼睛,现小陈老师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看到有一点点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用最轻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拔下了贴在皮肤上的感应器,把自己和心脏监控的仪器分开。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拔下手背上输液的针头。 我悄悄地从病床的另一边溜了下来。 我赤脚踩在了地上。 我站在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陈老师,又看了看敞开着的窗口,现我是在二楼。 小陈老师依然在轻微地打着鼾。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轻轻地爬上了窗台。 我看到了下面的草坪和草坪边缘亮着的射灯。草坪的边缘是一人多高的栏杆,如果能爬过那片栏杆,就能离开这个院落,进入旁边的树丛。 我看到窗台边的排水管。我毫不犹豫地将身体探出了窗台,我抱住了那根水管。我顺着那根水管滑了下去。我的脚接触到了草上的露水。 没有人现我的行动!我快要成功了! 我轻手轻脚地穿越了草坪,接近围墙的铁栅栏。 就在我抓到铁栅栏,准备从上面翻越过去的时候,一道手电筒的亮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我看到你骑着基地吴老师的自行车从围墙外面过来。你自行车的前篮筐里放着一个保温筒,里面装着你从食堂给我带来的食物。 我们看到彼此的时候,都一样地吃惊。 然后,我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边的栅栏,朝对面的方向拔腿飞奔。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你顾不得架好自行车,你把自行车往身边的草丛里一推,就飞步踏上了围墙,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从铁栅栏上翻跃进来,朝我跑了过来。 你在草坪上把我迎头截住。 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低声地喝问:“唯心!你要去哪里?” 我哀求道:“指导,请放开我,请让 我去吧!” 你低声问:“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我在你铁钳一般的手掌中奋力挣扎,我歇斯底里地说:“我必须去,我不能在这里呆着!” 我说:“他刚才还没有死!他明明还有呼吸!而且他还在看着我!他一直在等着我!” 我说:“那边有好多水蛇,还有狼群,我要去救他!” 我说:“我要去救他!他不应该被毒蛇和狼群吃掉!这太不公平了!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结局!” 我每说一句,就拼命地在你的掌握之下挣扎一次。 我一边说着一边拚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可我始终无法摆脱你的掌握。 我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语不成句地说:“求求你放我回去,指导!” 我哭道:“我不能就这样让他留在那里。” 我哭道:“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留给毒蛇和野兽!” 我像一只落入陷阱等待刺杀的小兽一样亡命地反抗。 我哭道:“求求你放了我!我要去陪他!我要和他一起死!” 我出令人窒息的尖叫。我持续不断地出这样的尖叫。我陷入不能控制的尖叫。 就在这时,你抬手给了我一记很重的耳光! 你的耳光啪地一声打在我右边的脸颊上,我一下子就身不由己地摔倒在草坪上。 你疾言厉色地对我说:“他不想你去死,他想你好好地活着!” 我惊愕地停顿了一下,圆睁双眼看着你,你在我面前急促地呼吸着,胸膛起伏。 然后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一口就咬在你的右前臂上。 我拼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在牙齿上用上了全部的力量。 我把千生万世对命运戏弄的满腔仇恨全部泄在你的身上! 我拼命地咬着你。 我感觉到牙齿深深切入了你的肌rou,切开了你的血管,你的鲜血带着咸咸的味道进入我的嘴里,然后顺着我的嘴角滴在草坪上。 我感觉到你手臂的肌rou瞬间绷得又硬又紧。 我感觉到你的手臂微微抖。 我听到你的呼吸起起伏伏。 我知道你在站立不动忍受着我的攻击。 你一边忍受着我的攻击,一边平息着你自己的激动情绪,尽量用温和安抚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心心。可是如果他是对你来说那么亲密的人,他一定不想看到你再去。” 你说:“每个人都会希望他喜欢的人好好活着。” 你说:“每个人都不希望看到他喜欢的人痛苦。” 你说:“尽管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要你再去了。” 你说:“心心,你冷静下来,请你好好想想。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不要违逆他的最后心愿。” “可是,我已经辜负他啦!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辜负他啦!”我哭着松开了口,我顺着你的臂膀瘫软在草坪上。 我说:“他付出一切只是希望我能幸福快乐,可我一直就没有感到过幸福快乐!” 我说:“我一天都没有感到过幸福快乐!” 我说:“一天都没有!” 我说:“从来没有。” 我说:“我没脸再去见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