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 超级碗
高雄出事的那几天,Jakie正好在北美办事。我们和福伦娜公司签了一个版权合作的协议,代理其旗下作品的繁简体中文翻译和发售。合同的框架都已经谈好了,尚有一些cao作性的具体细节,还需要双方进一步探讨敲定。Jakie便留在纽约和他们商定这些细节,为了方便洽谈,他并没有回去母亲留给他的、在布法罗的住宅,而是住在了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里。 那些天,正好是超级碗的赛期,而Jakie是骨灰级的橄榄球迷,福伦娜公司的很多同事,也是橄榄球超级粉,因此,他们为了不错过超级联赛的精彩,暂停了一天的谈判,各自待在办公室和酒店,有的人还带全家去了赛场,全心全意地观赛。 超级碗是美国国家美式足球联盟的年度冠军赛,胜者被称为“世界冠军”。超级碗联赛一般在每年月的最后一个或2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举行,那一天称为超级碗星期天。 超级碗是比赛的名称,其奖杯名称为文斯.隆巴迪杯。参与球队为该球季的美国美式足球联会冠军以及国家美式足球联会冠军。 超级碗比赛多年来都是全美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并逐渐成为一个非官方的全国性节日。 另外,超级碗星期天也是美国单日食品消耗量第二高的日子,仅次于感恩节。 后来,Jakie对我说,那一天,他在下榻的房间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又打电话叫了许多小吃外卖进来,准备窝在沙发上好好欣赏一天的电视转播和没有工作任务的闲暇。他在浴室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穿着睡衣走出来,准备找个电吹风吹干头发时,桌上的房间电话响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话筒,以为是送餐的人来了,但意外的是,电话里却传来了高雄的声音。 “雄哥?”Jakie惊讶地问:“有什么事吗?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希尔顿?” 高雄说:“这个你别管。我想知道的事情总有办法知道。你今天事情多吗?” Jakie说:“开什么玩笑,今天还能有什么事?每年超级碗的大日子,谁都只有一件事,就是抱着炸鸡桶看比赛!体育比赛,这才是美国人真正的宗教信仰!” 高雄说:“你在哪儿看比赛?” Jakie说:“就在酒店的房间,你打来电话的这间。” 高雄说:“谁和你在一起?” Jakie说:“就我一个人,没别人。” 高雄说:“女人也没有?” Jakie说:“我并非好色之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高雄说:“那好。如果有人要来和你在一起,赶走他。在房间等着,我马上就赶过来,有重要的事情当面和你说。” Jakie说:“不能明天吗?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比赛。一年才一次的!” 高雄说:“我要和你谈的事情,是一生才一次的!老实待在房间等着我。” Jakie耸耸肩,说:“那好,欢迎你过来,我们一边谈一边看比赛吧。你要不要多点一份炸鸡?” 电话里传来一阵蜂鸣声,高雄在那边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Jakie看了看手里的话筒,再次耸了耸肩。 高雄就是这风格的。那,就等着他来吧。 Jakie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布衣上,如痴如醉地看着超级碗的比赛直播。 面前的小几上放着打开的啤酒和堆积如小山一样的五颜六色的食品:薯条、蜜饯、豌豆、巧克力、糖果….. 侍者引领着高雄进来的时候,高雄看到Jakie正对着电视机屏幕大呼小叫,用力地在空中挥舞着一只炸鸡翅膀。 侍者敲开门,彬彬有礼地说:“张先生,您等的客人已经来了。” Jakie忙招呼高雄进来坐下,又给了侍者一点小费。 侍者面带心满意足的微笑,帮高雄挂好了大衣,便悄悄地退下去了,带上了房门。 “怎么这么晚才来?”J一边抱怨一边递给高雄一支啤酒。 高雄接过啤酒,说:“塞车。” Jakie奇怪地上下打量着高雄:“雄哥你干嘛穿得这样衣冠楚楚的?” 高雄穿着奢华的西装,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订制的高级皮鞋闪闪发亮,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去白宫出席一个重要的酒会,与Jakie蓬头散发、不修边幅的休闲颓废风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高雄看着Jakie,说:“谈重要的事情就得穿戴整齐,这是一个好习惯。看你这张牙舞爪的样子!” Jakie摇摇头,眼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要进球了!嗷!上啊!快上啊!” Jakie从沙发的弹簧上一跃而起,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翅膀,咽下去了。 高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放弃了说话的想法。 他用大拇指顶开一支啤酒的盖子,在一旁坐了下来,也跟着Jakie看了一会儿屏幕。 过了一会儿,Jakie重新意识到高雄的存在,他再次把目光从屏幕上撕扯下来,投注在高雄身上。 他说:“难以置信,雄哥你今天会这么乖地坐在这儿!什么时候变成模范生了?我还以为你会走过去,把电视机屏幕的插座拔掉。” 高雄呵呵笑了一下,说:“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张牙舞爪,也就够了。” 他们碰了一下啤酒瓶。 Jakie继续看屏幕。他说:“精彩吧?” 高雄说:“精彩?精彩在哪儿?这帮人为什么要这样傻笑?为什么要死命抱在一起,然后争相爬到对方背上?” Jakie看着高雄,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真是不解风情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雄说:“很明显,这是野蛮人才会喜欢的运动。” Jakie看着高雄,用力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们要向美国人民学习的,就是这种野蛮的精神!”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屏幕,高雄把手里那支啤酒全都喝了。 他放下酒瓶,站了起来,对Jakie说:“好了,我该走了。”说着,高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Jakie一骨碌从沙发上也跟着站了起:“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见我吗?” 高雄说:“没错啊。事情我已经办完了。” Jakie说:“你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高雄呲牙笑了一下,说:“喔,我忘记说明了。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过来见见你。现在,我已经见到了,该走了。” Jakie惊诧莫名地说:“喂喂,雄哥,你搞什么?真走啊?” 高雄说:“真走了。” 高雄拉开房门,说:“再见。” 在Jakie反应过来之前,高雄就拉开房门,一阵风似地走出去了。 Jakie急急忙忙地穿好拖鞋,追到走廊里,却只看见高雄的背影在电梯门那里晃动了一下,就不见了。 Jakie站在空荡荡地走廊里,脑子里一片浆糊。他挠了挠头,不明白高雄这突如起来的造访,究系何意。 但是,电视机里再次传来了欢呼声。Jakie实在无法抵挡比赛的诱惑,便暂时搁下此事,返回房间去看电视了。 返回房间的时候,Jakie特地看了看沙发附近,看看高雄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以说明来意的。但高雄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只是在沙发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屁股印。 个小时之后,Jakie带着醺醺的醉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却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Jakie踏上拖鞋,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 侍者带着几个警察,满脸严肃地站在门外。 Jakie惊讶地看着警察,说:“什么事?我确信没有弄出什么噪音。” 侍者说:“张先生,这几位警察说有点事情想要问您。” Jakie说:“问我什么?” 一名警察拿出一张照片递给Jakie,说:“请问,您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 Jakie揉了揉眼睛,接过照片,再次大吃一惊。照片上的人,是高雄。 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他说:“认识,这是高雄。” 警察说:“小时之前,这个人是不是来酒店见过你。” Jakie说:“是的。”他指着侍者说:“还是他带到我房间来的。” 警察说:“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在房间都做了什么?” Jakie说:“等等。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来问我这些问题?还有,我需要给律师打个电话。” 警察说:“照片上的这个人,刚被发现在一条乡村公路的尽头,在车里开枪自杀了。” Jakie张开嘴,无法合拢。 他说:“开什么玩笑!今天是超级碗日,不是愚人节。” 他看了看警察,说:“他,开枪自杀?绝对不可能!” 警察说:“没有人和你开玩笑,先生。” 他说:“您得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警方的正式调查。这是搜查令,我们还需要搜查您的房间。据我们目前的调查结果,您是这位先生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直到此时,Jakie才恍然大悟:原来,高雄是来告别的。他所说的那件一生一世只有一次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来做死前的最后诀别。 听Jakie说到这里,我也恍然明白了。 人就是这样。年老或者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怀旧。会想起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或者,身在远方的亲人。就算是高雄这样骠悍的人,也没能免俗。 JakieJ是他死前唯一去告别过的人。 但我知道,他不是来见Jakie的。 他是来见我的。 因为见我时间来不及了,他也不想给我招惹麻烦,就用见Jakie替代了。 他很清楚,Jakie会在事后把当时的情形都告诉我,然后,我就会领悟他的意思。 他专程来和我,说过永别了。 他只对我一个人,来说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