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秉烛夜饮论江山
慕容廆端起酒杯笑道:“人生便如这草原上草,一茬黄草一茬青,我老了,已经成了黄草了,你和元真还年轻,就像是草原上青草,还带着露珠呢!唉,真好啊!只可惜,我的那些好年华再也回不来了,很快我就像是那些老去的黄草一样,被风沙埋在草原上。” 慕容皝赶紧起身道:“父汗,您老当益壮,定能万寿无疆……” 慕容廆摆摆手道:“元真啊,你什么都好,你仰慕中原文化自然是好的,咱们部落里有些人总是怀旧,说以前按着草原部落的习俗管理慕容部就很好,哼!他们懂什么!以前慕容部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要是一个民族都是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还谈什么问鼎天下?笑话!说起来还是现在好,我们不但识字还能作诗。 只不过,你学习汉人的优点我是支持的,但是你把汉人的缺点也学来了,比如说,咱们鲜卑人向来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呢?说话总是藏头露尾,不够痛快,这可不像是鲜卑汉子! 现在倒好,你居然开始学汉人睁眼说瞎话了!还说什么万寿无疆,汉人的皇帝最爱听这种屁话,可天下有谁能万寿无疆?皇上还自称万岁?更是笑话,这世道能活到一百岁都是少见,在老子看来,当皇帝的都是短命鬼。 人有生有死是天道使然,怎么会这般看不开?更何况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是埋在这片土地上,我去找他们,也是件开心的事情,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们也不必悲哀。” 王峰端起酒杯道:“大汗,您这些话我听的内心激荡不已,人人都是惧怕死亡,而您却如此看得开,实在是令王峰敬佩。王峰敬您一杯。” 说罢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慕容廆笑道:“你刚才鏖战之际不畏生死,如今在我又能谈笑自若,英雄本色形于言表,倒是叫我这老头子佩服呢!”说罢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 喝完酒将酒碗随手往桌子上一丢,道:“刚才的事情我也已经看明白了,元邕(yong)(慕容翰的字)武功出自名家门下,向来自命不凡,今天能有这样的教训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单凭你们的武功而论,若是步下作战,元邕不是你的对手,刚才的事情多亏你手下留情,不然的话,他安有命在?不过若论马上交战的话,你在元邕面前很难撑过十个混合,因为你不会骑马!人借马力方能力道千钧,若是你不会骑马作战,是极难对抗骑马勇士的” 王峰心道:“此人果然目光如炬,竟然从我的步法看出我不会骑马,虽然他也有为自己的儿子找回面子的意思,不过,大体说来他的判断也是不错的,若是骑马对阵,以我眼下的骑术来看,当真不是慕容翰的对手。只怪慕容翰太过大意,这才失手。” 当即笑道:“没想到大汗对中原武功也如此了解,恕我直言,蟠龙枪法的确精妙无双。但是此法却因为过于追求完美反而背离大道而流于小术!” 慕容廆奇道:“额?何解?” “大汗容禀,刚才我与元邕交手时便已经看出来,蟠龙枪法杀招极为凌厉,可以说这些杀招都是为了杀人而创立的,向来这些杀招都是当年李延寿在沙场上杀人无数而心有所悟。 但是,元邕的蟠龙枪法中除了这些杀招还有很多招数看着好看,若是讲起来也符合锁、拿、缠的道理,但是这些花招在一招定生死的搏斗中有用吗?您是沙场宿将,年轻时也曾手刃过不少对手,自然是眼光独到,临阵厮杀刀来枪往,生死之间瞬息立判,这些花俏的招数根本就好无用武之地,莫说是元邕,便是李延寿也不大可能在真刀真枪的厮杀中使用这些招数! 我若是没有猜错,估计那些杀招才是李延寿当年所用的招数,那些花招却是他解甲退出行伍之后创立的,他彼时已经开始整天谈玄悟道,开口闭口阴阳玄法,并且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融合进蟠龙枪法。 唉!结果把个好端端的枪法弄得鱼龙混杂,元邕若是能择其精要而习之,也是不容易对付的,可是他偏偏好坏不分,一股脑的使将出来,可他又不擅长步下交战,浑然不知步下交战最忌僵化古板,他竟然使出落地生根来,将自己身形固定住,如此一来焉有不败之理? 而元邕却对这些招数趋之若鹜,我就奇怪了,他也是极有厮杀经验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这里面的机巧!” 慕容廆笑道:“你说得固然有道理,你却不知道元邕本来就是马上的战将,步战非其所长也!更何况他向来交战很少遇上你这样的劲敌,平素有极为轻视汉人,所谓骄兵必败,古人诚不我欺也!”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自有女奴轻手轻脚进王帐点亮灯火,慕容廆谈性正浓,遂秉烛夜谈。 鲜卑人素来爽直,虽第一次见到王峰,但是却丝毫并不见外,而是犹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直诉衷肠。 说实话,能被慕容廆如此对待倒是出乎王峰的意料之外。在王峰的内心里他始终暗中堤防慕容皝使坏,这是他的地盘,若是他起了坏心,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若不是为了那两千人马,他根本就不会涉险来此! 不过现在慕容皝却明显插不上嘴,他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坐着,听他父汗与王峰谈天说地。 说了半天武功,慕容廆却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慕容皝兄弟三人身上来。 慕容廆道:“我这三个儿子可谓是虎豹种!有三子在帐前听令,可使诸将无颜色!不过这三子各有特点,长子元邕素来悍勇,可惜长于统军短于谋国;次子元虞(慕容昭的字)机变百出,精善料民政务,如山案牍皆能一笑而断,但却不能以仁信安抚黎民;唯有三子元真,文武双全,又素有善名,百官部民皆愿意效命,日后可继承我衣钵!”慕容皝闻言心头狂喜,但是脸上却显出悲戚之色,感激起身跪倒道:“父汗,儿臣惶恐,父汗春秋正盛,何出此言?此言若是被大哥二哥得知,必生嫌隙,还望父汗收回刚才之言。” 慕容廆摆摆手道:“不必如此,我如今夜半时常咳嗽,到天亮才能勉强入睡,找郎中来看,说是旧伤发作,这些陈年病疴已经无药可治,只能慢慢将养,我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有些事情早作打算的好。” 慕容皝闻言,眼睛中竟然流出泪水来,他长跪不起。 呜咽道:“父汗,您一生征战打下这偌大江山,如今满身伤病,儿臣束手无策,您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儿臣情何以堪?”说罢放声大哭。 王峰暗骂:“好小子,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好演员!眼泪说来就来,你千方百计的拉拢我、考验我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争夺汗位的时候,我能作为你的强援为你搭把手?如今你爹已经亲口将汗位继承权许给你,你却假惺惺当起孝子来!” 慕容廆叹息道:“我也是别无他法啊!如不早作决定,万一我突然撒手人寰,你们兄弟说不定会为了争抢汗位而内讧,如果是那样,段部和拓跋部必然会趁火打劫,那慕容部就完了,趁我现在还能做主,早早的把汗位下来,也叫别人早早的死了心。” 这样的谈话,已经涉及到汗位的传承,应该是属于极为机密的事情,王峰知趣的闭口不言,但是他心中极为奇怪,为什么慕容廆竟然跟自己说起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