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是凋零时
自从云裳搬进凤阳宫,尉迟枭就总会说起有凤栖无的声音,于修出去看过几次,都没有发现有人弹起那首曲子。【】私下里也曾悄悄打听过锦娘,锦娘也说凤阳宫内没有人弹过琴。 即便是听错,尉迟枭也坐立不住了。推开案牍上沉重的奏章,起身踱进漆黑的夜幕里。 那一天的繁星似女子罗裙上点缀的珍珠,在静谧的夜空中闪着烁烁的光华,添之繁坠,减之失色美的近乎完美。 游廊上的晚风拂动衣袂,像良人轻柔的呼吸。尉迟枭的脚步越走越快,不觉间暗用了几成功力,眨眼间便到了凤阳宫外。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那首凤栖无的声音。一潭死水一样的心突然就泛起圈圈涟漪,那琴声如同被赋予了魔法,让尉迟枭沉湎其中欲罢不能。 即便是夏日里的夜,云裳依旧穿的要比寻常人略多一些,她的身子耐不得寒,稍稍沾一点凉都要发烧。 瑞兽台上的云裳哪怕穿的是粗布衣衫,在那里忘情弹奏的眉间依旧是绝代的风华。 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尉迟枭伫立良久却不敢登上一观,怕如同每一个梦境一样,最后都是以破碎收场。 尉迟枭的到来,居高临下的云裳自然看得真切,原本行云流水的曲子这会却断断续续起来,如泣如诉如同离人呜咽。 习燕走到云裳近前劝解的声音响起:“主子,不舒服咱就回吧,您这样夜夜在这里弹奏,王上该是听见的了,可是至今都不肯见你一面,该是还没原谅你的吧。” 幽幽长叹一声,云裳语咽道:“我那时刚失了孩子受不住打击顶撞了他,他该是耿耿于怀。可是他对我的转变、谦让我也都是看在眼里了。 只是鬼迷了心窍,竟然那样不顾及他也是一个刚失了孩子的父亲的感受,难为他照顾了我那么久。可现在我有悔改之心,他却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了!” 说罢,琴音又起,云裳缓缓道:“这首曲子叫锦瑟,是我亲手为他而谱,聊以相思慰藉,悔不当初啊!” 正要抬步上去的尉迟枭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复又转身回去。 人一旦动了情,心就会跟着盲目,他刻意不去计较云裳言语中的漏洞,宁可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他也要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翌日,于修凤阳宫内宣旨:“奉天承运,吾王召曰:司徒云裳悔过之心诚恳,天恩浩荡着恢复云妃位份,赐凤阳宫。” 昨夜尉迟枭并未上得瑞兽台,云裳心里还在打鼓,是不是伎俩被识破,尉迟枭不屑同她计较,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尉迟枭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清明睿智。 云裳与习燕相视一笑,如此便都安下心来。 尉迟枭的王谕刚刚下达,尚宫局的人马上前来拜谒,将凤阳宫内所置大多换上全新。往来宫娥太监穿梭,无一不对云裳恭敬有加。 若放在从前,云裳必定不准这般大费周章,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端坐正殿,云裳冷眼旁观忙忙碌碌的人群,面前的茶水一壶壶新沏过,她却一盏都没喝完。漆制的托盘上是银色雕花的图案,在日光的折射下发出冷艳的光芒。 这便是一个王妃该有的身份。 忆起遮暮居内破旧的海碗,她亲手煮过的热水,云裳的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冷笑,笑尉迟枭的薄情寡恩,笑有眼无珠的肆意欺凌她的人,更笑如今自己也终究落入俗套与他们同流合污起来。 刚刚安静下来的凤阳宫,又被一阵巧笑打破,梅妃带着碧春进来,还没见人影就听见巧惠道喜:“恭喜jiejie,贺喜jiejie,终于拨的云开见月明了!” 闻得是巧惠的声音,云裳忙站起身来迎了出去。“你消息倒是灵通,这么早就来了”。 “听闻jiejie恢复云妃位,我恨不能立时就来,怎奈一些俗务缠身耽搁了”握住云裳的手,巧惠语重心长:“这下子我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再不用眼睁睁看你受苦!” “瞧你,这不好了吗,都过去了。”看巧惠的眼圈又红了,珠子似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云裳紧着安慰。 她自己倒是不曾计较那些,说白了富贵荣华不过浮云过目,要不是为了小哥哥,连这劳什子的王妃她都懒得做。 但是眼下凤阳宫内人多眼杂,说起话来再不能如从前那般随意。 拉了梅妃坐下,云裳有些为难道:“眼下我还有件事要拜托meimei。” “有事情您尽管吩咐就是,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jiejie这不是拿我做外人吗,jiejie再这样生分meimei可要生气了。”粉唇一嘟,巧惠真的冷下脸来。 “好好好,是我不对。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我要原先暖云阁里那些人……我知道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还请meimei费心……” 打断云裳的话,巧惠郑重其事道:“jiejie昔日去凌夫人房里要我的时候,可觉得费心了?” 云裳哑然:“小哥哥所托自然不会觉得费心。” 只要环宇开口,云裳自然都会想尽办法去做的。 “那时你我素不相识,jiejie尚能救我于水火,meimei把几个宫人要回来侍奉原本的主子并非难事,jiejie放心就好。” “如此,jiejie先谢过了!” 云裳的事巧惠的确放在心上,这人分派到各宫容易,临时调换难免惹人话柄。眼下有凤印在手,虽说是旁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说是非,但是背地里流言亦是不少。 无非是云妃失而复得的王宠,就有人巴巴的贴上去献殷勤云云。 巧惠无甚在意,碧春却是按捺不住了气鼓鼓道: “这些小人,倒忘了平日里您是怎么待他们的,眼下看云妃得宠与您交好,便觉得是冷落了她们,可是却不记得就算是冷宫中的侍妾,您也是一视同仁的对待。” “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值得你气一回,我都不介意。”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个蜚短流长自然早到了巧惠的耳朵。 “那是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可那些空有其表的美人们未必都有您的心胸!”想想那些人的嘴脸碧春就气的很。从前风雨不误倚梅苑的晨昏定省,这会儿倒是多半去了云裳那里,她自然气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云妃那软柿子的性子,再得宠又能怎样,还不是受人欺辱的份,这都这些天了,找上门去的纳兰美人不还是好端端的喝着茶聊着天,恐怕私底下还要嘲笑云妃的懦弱呢。” 嘴角漾开一抹邪魅,梅妃并不赞同碧春所言:“我看未必,如今的司徒云裳可不再是从前的软柿子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如果现在的云裳依旧是从前那个任何事情都不争不抢的云妃,那她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昔日的宫人渐次回到云裳身边,做起事来总算顺手许多。凤阳宫的宫人固然伶俐终是一时半刻摸不透云裳脾性,做得活来自然费些时候。 “就剩玉儿了,这小丫头怎的那么不急,比我还沉得住气,莫不是要我亲自去接她不成?”几天过去了,所有人都在独独差了玉儿,云裳心里不安起来。 “难道是新主不放人,那我可要真的亲自上门去要人了。玉儿性子直又不懂得说,比不得你们那么多心眼儿,可别在别处受了委屈。”云裳自言自语说着。 习燕瞧了几眼半夏,摆手打着手势,又指指云裳,意在告诉半夏,云裳还什么也不知道。 半夏也急,这事总瞒着终归不是办法,纸总有包不住火的那天。 “你们在干什么?”云裳的声音突然响起,习燕惊得一个激灵,回转身去看云裳的神色透出几许心虚。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习燕急忙否认。 眉头微皱,云裳盯着习燕搅着帕子的手,肯定的道:“是不是玉儿出事了?” “这……” “说!”云裳难得对习燕发脾气,这会却也压不住火气了。 习燕被盯得说不出话来,半夏接过话去:“我来说吧娘娘……玉儿没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几个月前还欢蹦乱跳的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没玩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就是娘娘被打入冷宫那日,玉儿上吊自杀了……”半夏说到此处,人已哽咽,对于玉儿的死,谁也接受不了,那么多日夜的朝夕相处早已亲如一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一样对待,可是玉儿活生生的就没了,这在谁的心里都是一块无法愈合的疤。 “你早就知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云裳问的是习燕。 只觉得周身一凉,习燕被云裳的怒火骇到,缩了缩肩膀回答:“是!”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瞒着我,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云裳气愤的几乎喊了起来,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是她连累了玉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