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戏斗陈亨】
燕王府将北平都指挥使陈亨撂在了会客厅足足两个时辰,直等得陈亨昏昏欲睡,不妨燕王这时闯了进来正冷冷地拿眼看着自己。陈亨被燕王慑人的气势惊得一阵慌乱,忙起身站了起来,却有些发愣。年轻的燕王面无表情,径自来到上首坐了,仍是不言声儿,刀子一样的眼睛在陈亨脸上瞥了瞥。 朱棣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国丈,只见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紫棠色的国字脸上被风吹得有些发干,额上的三道抬头纹如山渠一样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十分的沧桑。再看鼻梁,十分高挺,甚至有些内弯,与洪武皇帝朱元璋倒有点像,都是传说中的鹰钩鼻。只是眼小如豆,有些不搭。双唇也有些肥大,嘴巴总是一张一张的,就像金鱼一样,很是破相。鼻梁挺拔,甚至鹰钩鼻本是主意志坚定,可是双唇难闭又主此人无骨,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相术相语同时印在同一个人身上,也算稀奇。 陈亨被朱棣威压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却并不下拜,只拱手道:“下官泾国公、北平卫都指挥使陈亨,拜见燕王殿下千岁!” 一旁的邱福看了不禁火起,觑着端坐的燕王,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也不叫起,晾着陈亨,自顾自地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清茶呷了一口,许久方缓缓道:“你就是陈亨?找本王有事?” 陈亨兀自拱着手,原以为燕王会说一声“免礼”,岂料他竟单刀直入,直接问自己有何事,这明显是不欢迎自己啊。想着,陈亨也自是生气,便自顾自地收了手,直挺挺地站直了身子,却并不敢走,也不敢落座儿。 见陈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在生气,朱棣心头冷笑,便又冷冷地觑着他,威压道:“怎么?陈亨?没事么?那你来寻本王做什么?” “我......”,陈亨哪里受过这等气啊,想发作又不敢,结结巴巴的已是说不出话来:“我......下官......下官征战沙场多年,你......你......”,说着想用手指朱棣,刚抬到一半,又觉得太不敬,便又气呼呼地将手甩到了身后。 邱福看着想笑,又忍住了,也学着朱棣的口吻,冷冷地打断:“哼,陈亨,寿州人,元末时乃是扬州万户。后从圣上于濠州,为铁甲长,擢千户。洪武元年从大将军徐达北征,守东昌,败元兵数万。洪武二年守大同,积功至燕山左卫指挥佥事。后从曹国公李文忠数出塞,曹国公回调应天掌管五军都督府,亨则迁北平都指挥使,掌燕山守军。” 说着邱福冷冷笑了起来:“哼哼哼,陈大人,你的履历和战功,我可有少说一件?” 陈亨不禁呆住了,实在不明白这个邱福数落起自己的履历来做什么。 却在这时,燕王朱棣猛的一拍桌案:“哼,陈亨,你就凭着这些战功,就敢倚老卖老,在本王面前无礼放肆吗?” 无端传来“啪”的一声,陈亨惊得双膝一软,犹豫了一下,仍旧十分勉强地跪了下去:“这......这......下官岂敢?下官......下官何曾无礼了?” 朱棣狞笑着冷哼了一声,一扶椅背已是站了起来,绕着陈亨踱了两步:“哼,你没有?你不敢?本王瞧着你的胆子大着呢——”,朱棣蹙眉就要发作,原想着数落起他为何就责打了陈珪,又为何将房胜等人调离了燕山,又为何自己入城时勒令众将不得出营,等等等等,满肚子的不乐意都要一股脑倒出来,好好问问这个都指挥使。 可是朱棣转念一想,这些事可都是陈亨职权之内耍的伎俩,谈不上无礼,也不好挑剔,只得无奈地咽了口唾沫,却仍是不愿放过,咬着细牙盯着陈亨,冷冷道:“你是本王二哥的岳丈,本王本该礼敬于你。可是本王就藩已半年有余,你身为北平都指挥使,竟不见你来迎接,也从不见你来隆福宫来拜见。就算你是国丈,可你也是人臣!本王是你半个主子!你竟丝毫无半点人臣之礼,本王又岂会对你客气?” 陈亨本要解说,朱棣却越说越气,断然一摆手止住了:“你且不用狡辩,你无非仗着国丈身份,仗着过去的军功,仗着如今掌着兵权罢了。可本王告诉你,你的兵权是朝廷给的,你的军功大?哼哼哼,看看胡惟庸,看看汪广洋,再看看廖永忠和宋濂,他们哪一个不是功臣?哪一个功劳不必你大?如今怎样?死的死,贬的贬。哼哼,你要步他们后尘么?” 这话说得已是重了,饶陈亨嚣张跋扈惯了,想想廖永忠、胡惟庸等人的下场也难免胆寒,不禁冷汗就流了下来。 朱棣却仍不愿放过,转身一屁股坐了,怒斥道:“哼,难得你过府来拜,居然擅自就坐了主位,你这不是无礼放肆?你这不是目中无人?本王入厅时,你更是胆大妄为,居然兀自坐着瞌睡,这还不是无礼放肆?哼哼,你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见了本王居然不拜?这是谁教你的规矩?又是谁给你这个胆子?”
听着朱棣声震屋瓦的怒斥,陈亨哪里还能反驳?早已是被问得哑口无言,拜倒在地,不敢言声,就连大气也不敢喘啊。也直到现在,陈亨方才见了这位年轻燕王的颜色,这才知道过去自己是太小觑了他了啊! 眼见将陈亨逼入死角,邱福看着过瘾,燕王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举杯又呷了一口清茶,示意邱福将陈亨扶起,却仍不赐座,语气却忽然缓和了下来:“泾国公,你是国丈,你是长辈,也与本王算是一家人了。本王本当要敬你,也是要依仗你。在这北平风寒之地,不靠自己人,不靠自家人,还能去靠谁呢?过去的误会就让他过去罢,本王也并非刻薄无情、睚眦必报之人。今日本王说话是重了些,却也是为了你、为了本王,为了北平安宁。如今内忧外患,咱们不精诚团结,可怎么得了啊?你说呢,泾国公?” “是,是”,陈亨早被这个年轻的燕王搓弄得如同小儿,再不敢多说半句。 “嗯”,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一副焕然模样儿,问道:“本王倒是忘了,泾国公来隆福宫,敢怕是有事吧?” 陈亨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不知多少遍了,此时才想起来自己送羊入虎口原本是有事的,愣了愣,定了定心绪,方才讷讷道:“哦,这......这是,是下官日前看了朝廷邸报,魏国公已经领兵朝北平开拔。下官是想来问问,不不不,下官是向殿下请示——咱们北平是不是也该做些准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