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骨rou相残】
朱棣若有所悟:“大师是说......华中是被要挟毒杀曹国公李文忠,不想被锦衣卫逼供,抓了把柄,又被要挟去毒杀了魏国公?这......太骇人了。可他为何要留那只烧鹅呢?” “这一条,贫僧原也不甚了了”,道衍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箴纸递了过去:“可自打贫僧得了这个,方如梦初醒啊。” 朱棣诧异地接过箴纸,展开一看,却是纪纲从应天发来的,里头详细地说了魏国公徐达的大丧之礼。原来四面八方的文武官员,能来的都齐聚到了应天府,专一为徐达送葬。就连村野百姓,也都自发地走上街头,痛哭哀嚎,如丧考妣。朱棣不禁有些愕然,以魏国公徐达的威望,这并不出奇啊。 道衍似乎看了出来,一笑道:“殿下还不明白么?魏国公徐达威名太甚,这是万岁要杀他的理由,也是华中留下一只烧鹅的原因啊。殿下试想想,无论何人只要毒杀了魏国公,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没有藏身之地的吧?而且后世史笔也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必将沦为千古罪人,与宋之秦桧何异?哼哼,华中自然不会那么傻,去背负这个担不起的千古骂名。甚至可以说,华中乃是个极其机智之人。所以,毒杀魏国公之后,他要在御膳里留下一只与背疽相克的烧鹅,用来告诉世人,真正要害死魏国公的,是当今万岁,并不是他华中啊。” 自此,一个案子终于真相大白。可朱棣却不敢相信,仍旧问道:“就因为魏国公威名太甚,万岁就要杀他?魏国公近年来闭门不出,韬光之术已至极致,怎么还惹来父皇的猜疑呢?” “哎,冥冥中的事,真是令人蹉叹啊”,道衍似乎不着边际的感慨了一声,继续道:“原先魏国公如此,还能保得他一世平安。怪只怪殿下您近年来名声权势升得太快,已经招了万岁的忌啊。万岁铁了心要扶持太子,怎么容得下殿下您这样的藩王呢?万岁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殿下您最大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终日读书钓鱼却名声在外的岳丈徐达了。所以,除掉他,是去掉了万岁心头最深、也是最大的一块心病,也是在护全太子。哼哼,魏国公一辈子谨小慎微,保全了自己。临了,为了殿下您,使出了余力,帮助殿下在北平打下根基。可偏偏殿下得势,这就招了万岁的忌,哎,魏国公终还是没有落得一个善终啊。造化锁定,半点不由人啊。” 朱棣此时早已惊得瘫软在了椅背上,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再怎样也没想到,害死魏国公的人,说到底,竟还是他自己。这太难令他接受了。 道衍精神抖擞,自顾自地说着:“如今几个藩王里头,最得势的是谁?还不是秦王和殿下您吗?锦衣卫拿了华中,自然知晓了秦王的图谋。秦王杀李文忠,针对的是太子。既然秦王敢如此,万岁定然会想,那远在北平的殿下您,只怕也会有这个胆量和实力的。就算殿下如今没有,日后万岁龙御归天了呢,谁又敢保殿下就不会这么做呢?” 道衍说得不禁有些得意,嘴角吊着笑,冷冷道:“哼哼,可万岁毕竟不是庸主啊,不会就明面上的理儿去抓了华中、拿了秦王,兴师问罪。而是利用华中害死魏国公,一是要除掉一个后患,二来也是故意挑拨殿下和秦王这两个最大的藩王内斗。而太子呢,坐山观虎斗,则可以从中得利啊。这份心思,这份手段,寻常帝王是想不出来的。” 原本冷峻刚毅的燕王朱棣,听至此,也是浑身是汗,脸色惨白。父子君臣、兄弟手足之间竟已到了这一地步,实在让人心寒,也实在让人心惊啊。 许久朱棣方回过神来,讷讷问道:“那.......秦王呢?毒杀了两位功勋卓著的老臣,就这么逍遥法外不成?” “什么法不法的?”道衍忽然冷笑了起来:“请恕贫僧直言,大明律虽已修订多年,却只是对天下臣子百姓的大明律罢了。天下都是当今万岁打下来的,所以在当今万岁看来,大明律也只是他圣御天下的一个工具罢了,与赏罚并不二致。至于皇子藩王,那可都是他的嫡亲骨血,不到万不得已,万岁是不会朝自己的儿子下手的。万岁毕竟是慈父,慈父多败儿嘛,天家也是不能例外的。只是依贫僧瞧着,秦王已入魔道,万岁再不加惩治,秦王就离自取灭亡不远矣——” 朱棣听得很仔细,眼中眸子眨也不眨,心绪渐渐冷静了下来:“那本王呢?也要装聋作哑么?” 道衍呆呆地想了想,颔首道:“这些事背后都有万岁的影子,殿下万不可擅自攻讦秦王,免得牵扯出皇家秘事。哼哼,万岁如今想着的是替太子铺路,秦王和殿下您都是个中的阻碍。殿下因前些年功夫下得足,俨然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万岁除掉魏国公,也只是防祸于未然罢了,说到底,万岁还没有疑心到殿下您的身上。倒是秦王,倒行逆施、为所欲为、不知韬晦,哼哼,如今万岁盯着的,是秦王。殿下若是妄动,只怕容易引火上身。”
“所以魏国公被人害死,本王也要忍么?”朱棣双手握拳,眼光闪烁着泪光,却隐隐藏着极深的杀气。 道衍情知燕王与魏国公徐达感情极深,徐达早早就在替燕王谋划北平,如今朱棣能握着北平十数万朝廷军马,连朝廷都束手无策,北平人口丰腴,街市俨然恢复昔日繁华,可以说一多半儿是徐达的功劳。 道衍冷着脸,许久方从齿间蹦出一句话来:“殿下要做大事,如今就必须得忍,哼哼,只怕除了要忍,还要防呢!” “防?防什么?” “当然是防秦王”,道衍将手中茶杯一推,冷冷笑了起来:“毒杀魏国公,万岁是使的挑拨离间、坐山观虎之计。殿下忍了下来,才能保存实力,不留把柄给万岁。只是,如今已经倒行逆施的秦王不会闲着。他除掉李文忠,是要去掉太子的左膀。接下来,就是太子的右臂了。” “右臂?太子的右臂?”朱棣有些茫然。 道衍点了点头:“在世人眼中,太子的右臂就是殿下您啊。原先徐贲被杀时,贫僧就以为秦王要朝殿下下手了。如今看来,秦王定是畏于魏国公坐镇北平,一时找不到机会罢了。如今魏国公薨了,正是他落井下石的时候。所以,殿下还得防着秦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