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入临潼】
“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乃是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诗句,说的则是八水绕长安的奇景。 所谓八水,指的是纵横于古城西安的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系。其中以泾水为首的沣、涝、潏、滈、浐、灞等河汇于渭水。渭水东流,至潼关而入黄河。因沙土不同,泾水清澈,而渭水浑浊,二流于西安西北的高陵相会却不相融,于是东流的渭水成半清半浊、顺流而下,此即所谓“泾渭分明”的由来。 太子朱标一行人自在潼关下了船,见了渭水也觉得新奇,便一路沿着渭水往东,经华阴、华县、赤水、临潼,直奔西安。 待到临潼时,以备边陕西为名接管了西安兵权的李景隆早已青衣小帽、换着便装,带着数十名近卫等侯在了临潼的东城门下。 李景隆乃是曹国公李文忠的次子,身材颀长,眉目疏秀,顾盼间十分伟然。曹国公在世时,每遇朝会,因见李文忠举止雍容,洪武皇帝都不禁为之侧目良多。故而李文忠薨逝后,洪武皇帝朱元璋特旨擢拔身为次子的李景隆承袭了曹国公爵位,并多次遣其赴湖广、陕西、河南等地练军,如今已是掌管京师左军都督府的大将军了。 李景隆与其父李文忠一样,都是铁杆的太子派,远远地见朱标一行人迤逦而来,忙紧走了几步迎了上去,含笑躬身就要行礼。太子朱标见了他也自高兴,笑着一把拦住了:“我这次是微服于江湖,可不许张扬”。 黄子澄人宫较晚,加之李景隆今年来常被派往各地练兵,并不在京师,因而黄子澄并不认得,待见此人风姿如此,却也不禁暗暗惊讶——竟然有这等人物,自己入京师多年却不能识,也真是一件憾事。御史胡延平却认得李景隆,只因自己位卑品低,历来只能仰视,更别说结识了。 几个人里头,稍微能与李景隆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年轻新进、兼着工部右侍郎和刑部侍郎两职的张昺。张昺因上前一步笑道:“公子一路轻车简从,更不入府进庙,从山东到河南,都没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嘿嘿,你可是个大忙人,如何就能知道在这里等我们了?莫不是我们这一路都有你的眼线不成?哈哈哈”。 李景隆波光只是一闪,稳稳地笑了笑:“景隆也是知道规矩的,哪里敢做那些事?只是我料着公子从东边入西安,必从潼关一路过来,那就必过临潼无疑,因而算着日子在这里候着呢。不瞒诸位,我可是在这里侯了有半个月了呢。嘿嘿,原想着要去潼关等的,可又怕我走了,这西安城里出了什么乱子可不得了。嘿嘿,也怕冒失地闯出来,会坏了公子的事儿。所以啊,只有按捺着想念公子的心思,苦巴巴侯在临潼了。哈哈哈。” 众人见他神色自如,谈笑间既摆了苦劳又表了忠心,话说得在情在理,十分动人,语气却很淡然,心下也暗自佩服,不愧是世家子弟,气宇毕竟不凡啊。 “九江(李景隆,因生于九江,便以九江为字)身负重任,已是辛苦,何必如此?”朱标颔首笑道:“我也只比你长个五六岁,少年时常带你一处玩耍来着,如今大了,怎的就生疏了?还是公事紧要些,不必拘礼”,言下瞧着神情,朱标却是对这位既忠心又聪颖、更气宇轩昂的李景隆是极为满意的。 黄子澄早为李景隆的气度谈吐倾倒,此时也插口玩笑道:“我们如今是到了九江公的地面儿,不知九江公这位地主要如何铺排我们啊?” 李景隆抬眼闪了黄子澄一眼:“这位想必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太学东卿,坊间与方孝孺并称为‘南北二家’的黄子澄吧?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如今能在这西安得见,真是景隆之幸,岂敢怠慢呢?” 黄子澄自觉出生寒微,入宫后的品级也低,这位皇亲国戚的李景隆定然是不认识自己的,不想他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对于自己才封的“太学东卿”的官职也了如指掌,甚至坊间的说法都清清楚楚,不禁对他大起好感,脸不觉地已是一红,慌忙摆手:“岂敢岂敢?真是折煞了子澄也。”
朱标见二人客气,一笑,截住了道:“子澄说得是,既然我们到了你的地面儿,你这地主儿不铺排铺排可是说不过去的。领略一下这秦晋之地的好处,可也是我此行的题中应有之意啊。说吧,预备着带我们去何处啊?我们从潼关上岸,一路上也算见了些世面,你可别想拿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糊弄啊。啊?哈哈哈。”朱标似乎见了李景隆心绪十分的好,一路上都温文尔雅的人也开起玩笑来了。 黄子澄却心里清楚,太子朱标一路都心不在焉,想着旨意。自己和张昺虽说都是太子的近臣,可毕竟涉足朝局太浅,权势也太微,参赞劝慰的事可以,可若真要做什么事,只怕十个黄子澄和张昺都比不得一个李景隆呢。如今与李景隆会合一处,太子的安危也不用全系于不明底细的锦衣卫手里了,朱标又怎能不心情大好呢? “我守在这临潼便有此意呢”,李景隆仍旧一副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的气度:“这西安自西周,历秦、汉、西魏、北周,至隋、唐,历来都是都城之地。就连宋时,赵匡胤原也是要迁都于此,只碍于诸多功臣旧部在开封置了许多产业,才打消了念头。因而从秦之咸阳宫,汉之未央宫、长乐宫,隋之大兴城,到唐之大明宫、兴庆宫,可都留下了不少遗迹古城呢。若是要都看个遍,只怕没有一两个月是看不完的。” 众人听他说起留存此地的前朝殿宇如数家珍一般,也都被惹得心痒难耐。黄子澄是读书人,最爱看这些前朝古迹,忙问道:“那今日带我们去何处?是咸阳宫,还是未央宫?” 李景隆却神秘地摇了摇头,许久方从齿间蹦出几个字来——“华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