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过眼云烟】
燕王朱棣自洪武二十五年争太子受挫,回到北平之后便深居简出,偶尔出行也只是探寻百姓生计,从不碰兵戈,更不用说去军营带兵了。 燕王如此韬晦,京师似乎也渐渐放下心来。朝廷先是命冯胜、傅友德、蓝玉等权臣兼任了东宫师保,到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却又突下杀手,以谋反罪诛杀了蓝玉、张冀、陈恒等一干“蓝玉派”的武官。至该年五月,正式下诏,命晋、燕二王节制山西、北平属卫将校。晋王和燕王自此总算是控住了军权,为大明守卫一方。及至洪武二十七年,朝廷又命皇太孙的近臣徐辉祖节制陕西军马,彻底将秦王架空。 朝中稍稍懂些情底的人都已看出来了,洪武皇帝这是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了。 果不其然,一到洪武二十八年,洪武皇帝便以迅雷之势,先是在正月诛杀了傅友德,二月又杀冯胜。原先安放在皇太孙身边的三个保驾权臣,转眼就已被除得干干净净。正当天下为之愕然时,朝中又传来旨意,二皇子秦王于洪武二十八年三月暴毙而亡,年仅三十九岁。 这些事儿来得太急、也来得太诡异,世人都被惊呆懵懂了好一阵子方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原来这还是用的原先太子朱标在世时的伎俩——剪除权臣、为将来的皇帝铺路呢。只是为了让皇太孙朱允炆登基,就除掉了自己的亲儿子秦王?不明底细的人只觉得洪武皇帝的手段太过无情毒辣了一些。 好在自打除掉了秦王,朝中似乎终于太平了下来。洪武二十九年和洪武三十年尽皆无事。 晋、燕二王眼见了秦王的下场、如今又没了太子位的争夺,二人也没了往日的明争暗斗。燕王朱棣听从道衍和尚的计策,常与晋王修书往来,大有和好之意。又听闻晋王贪色,朱棣更是密令纪纲收罗美女送至山西。晋王此时也早就没了昔日的野心,成天在山西玩乐不说,更因荒yin暴虐惹得民怨沸腾。如今燕王主动示好,他自也乐得逍遥,暗中让自己的岳丈陈亨主动请辞了北平都指挥使。 其实陈亨此时也只有一个都指挥使的名头而已,早没了什么实权。北平的军心和民望,早就拢在了燕王朱棣的袖中了。因而陈亨离开北平,倒也合了心意。 转眼间已至洪武三十年的岁末,朝中并无大事。及至十二月,朝中却忽然传来消息,洪武皇帝将李淑妃赐死了。 李淑妃何许人?乃是原太子朱标、二子秦王朱樉和三子晋王朱棡的生母也。当年马皇后因不能生养,膝下无子,方才将朱标、朱樉、朱棡、以及老五朱橚收养在身边,给了嫡出的名誉。所以,算起来,李淑妃实际上是当今皇太孙的嫡亲奶奶。马皇后薨逝之后,朱元璋不再立皇后,后宫的事实际上都是这位李淑妃在张罗。 怎的如今洪武皇帝忽然之间就要将这么一个宠信有加的妃子赐死了呢? 北平燕王府的吟风楼内,道衍得了消息却是精神一震,停下手中的正要落的黑子,断言道:“大变在即。当今万岁只怕是在预备后事了。燕王殿下,咱们也当有所准备才是啊。” 因见朱棣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儿,道衍只得弃子而起,走了两步方解说道:“殿下,您又不是不知晓李淑妃是何许人。如今皇太孙还年少,又是个诚孝之人。一旦登基,这李淑妃便是皇奶奶。位份之高,历朝罕见啊。以皇太孙的性情,必然对其言听计从,不敢违拗的。当今万岁又是何许人?以一布衣打下天下,雄心万里,常要与汉高祖一教高下,因而对汉史可谓捻熟。于是我洪武朝才有分封诸王以保江山不落外姓,这其实学的就是汉初的‘非刘姓不可称王’的典故罢了。可殿下再仔细看看,万岁虽说封了诸王,却又不给藩王兵权,这是在以‘七国之乱’为戒......哼哼,这些道理,殿下早该看得透透的才对。” 朱棣此时已经年近不惑之年,长髯齐胸、凤眉蚕目,仍旧的威风凛凛,却少了年轻时的锋芒外露。听了这胖大和尚的惊人之语,朱棣也只稳稳地坐在棋盘边,凝视棋局半响,却轻轻地落了一个子,淡淡道:“这些,本王都是清楚的。但是由李淑妃之死就断言父皇在预备后事,只怕有些牵强吧?” 道衍手中捻着念珠,三角眼中精光四射,凝视着朱棣半响,因见朱棣不动声色,只得落了座儿,却不看棋,凑近了朱棣跟前低声道:“殿下忘了吕氏乱政的事儿么?当今万岁处处学汉高祖,也处处以汉高祖为戒,又岂会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机会来让人乱了大明?” 朱棣眉毛一挑,微眯了一眼道衍,已是明白过来,沉吟许久,却从道衍的棋罐里抽出一颗黑子递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道:“这有什么好预备的?父皇年事已高,预备后事并不奇怪。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朝廷也有朝廷的礼制,自会有诏旨下来,本王到时候尊旨行事就是了。来来来,该你落子了。”
道衍觑着朱棣的面色半响,忽然也只一笑,落了子儿,却有意无意地问:“殿下,贫僧要您给晋王送些美人儿过去,不知殿下做了没有?” “嗯?”朱棣一愣,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道衍,不知怎么又说到这上头来了,一笑道:“哦,都让纪纲收罗了的,每年都有送去”,说着又低头凝视棋局,一边淡淡地说:“听纪纲说,三哥这些年倒是有点沉溺于女色,连马都不骑了。看来边疆无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阿弥陀佛”,道衍念了一声佛,嘴角吊着一丝冷笑:“皇位已定,边疆无事。统领一方的藩王自然闲来无事,要去找点乐子的。不受人间疾苦者,总难得佛中妙用啊。苦海无边,又有几人能参透其中呢?倒是殿下,自幼就受尽人间屈苦,如今方知砥砺自为,此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说起来,殿下才是得了如来真意的后福之人啊。” 听道衍夸奖自己,朱棣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后福不后福的,本王自幼便是无福之人,过惯了无福的苦日子,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罢了。这些,可比不得原先的大哥、二哥、三哥,还有现在的皇太孙哦。” 道衍一边落子,一边却也摇头:“原太子早逝,是秦王害的。所以后来万岁才让锦衣卫指挥使杨宪暗中下毒、除掉了秦王,回过头又除掉杨宪,解散了锦衣卫,乃是为了灭口,不留青史污名罢了。嘿嘿嘿,不过话说回来,秦王如此下场,乃是注定的。一来是因为太子之死。二来嘛,也是因为万岁容不得他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谋王爷留下来,阻碍了皇长孙将来的治国理政。殿下看看,这二位爷,其实都算不得有福之人的。晋王嘛......嘿嘿嘿,心高气傲,心高气傲啊......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朱棣瞟了一眼道衍,也参透得出他话外之音,只一笑,岔开话题:“本王自顾好自己的北平就是,其他的,可管不了。” 说着朱棣想要落子,仔细看棋盘,却是到了终盘,自己已是输了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