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雪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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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星辰未落,李叁命令马队匆忙向北。 覃楠兮被扔在队尾的破囚车里,随着马车上下颠簸,她一路干呕,恨不能将心肝脾肺肾统统呕出来。 “你还好吗?”一个低弱的声音,带着关切传到正满眼冒金星的覃楠兮耳边。 她艰难的抬起头,才见是方才就在囚车中昏死着的那个人。想来,这人应当是李叁之前鞭打的那个人了,李叁认定他是细作,可他宁被打死也不承认。 “用舌尖抵住上颚,呼吸沉缓些,会好一些。”那人低声说,身子微微向覃楠兮身边靠了靠,他的双眼老狐一般警觉的盯着车外的武士。 马蹄声踢跶,押着囚车的武士一脸严肃的望着前方,似乎并不担心车上的两个囚犯。 覃楠兮照他说的做,似乎真有些效用。待五脏安稳了些,她也才有些气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同囚。 那人一身寻常牧人打扮,黑红的脸膛上生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任怎么看也看不出眼神里有一丝乖滑,他的眼角上刀刻般的几道横纹,昭示着他讨生活的艰辛,高挺的鼻梁下,上唇的边缘上还蓄着一瞥儿北疆牧人喜爱的小胡子,那厚而红紫的唇,时不时因疼痛微微颤抖几下。他厚重的皮袍上,横七竖八翻开着许多鞭痕,皮rou翻绽的伤口上,鲜血已凝成了一串儿或大或小的血珠子。 这分明只是个无辜受累的北疆牧人,覃楠兮满心怜悯,戒备心也减淡了一些。她感激的回望了他一眼,却见这个牧人眼底精光一闪,开口底声问她道:“姑娘是司徒将军帐中人?方才听李叁的话中所言,姑娘应当了解将军行踪,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 覃楠兮愕然,盯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叫利萨,是将军亲骑营的骑兵,还请将军奉命前往朔方一事是真是假?” “你,你怎么?”事情完全出乎意料,这个满身伤痕满眼无辜的“寻常牧民”竟然忽得对自己承认他是司徒逸亲骑营骑兵?覃楠兮神思一瞬陷入混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念飞转。 “我听小姐方才话里有意回护将军,觉得李叁说姑娘是将军的人这事应该不假。若姑娘知道将军行踪,还请告知。”那个自称利萨的牧人一面急急的低语,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掩盖了自己低语的声音。 覃楠兮微微移开身子,别过脸假意看向远处,低声回道“你若真是司徒逸亲随,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行踪反而要我告知你?”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利萨的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他的嘴角甚至泛出一些血沫,他借着咳嗽,俯倒在车上,悄悄靠近了覃楠兮一些,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声音焦急的道“我月前被派去北狄做事,现在来看恐怕这事只怕是计。如今北狄政局暗潮涌动,大楚也有人在里应外合蠢蠢欲动。将军身在其位,就是刀尖火上,不小心应对,会很危险。请姑娘大局为重,告诉我将军的近况。” 覃楠兮凝着利萨,半天才眨了眨光华飞闪的眼睛,默然缩起僵冷的手脚,低下头,将呢喃低语的唇藏到膝后道“就算他身处险境,可你眼下在李叁手里,即便知道了他的行踪,又要如何向他通风报信?” 利萨抬眼无奈的瞟了覃楠兮一眼解释道“方才姑娘所在的山丘一带有大营隐哨,只要这些日子大营里没有什么变故,将军他必然会知道我到了那里。” 利萨眼神静定,他暗棕的眸子透彻的几乎一眼就能探到底,覃楠兮望着他,身子不由的直起,心底已明白他说的恐怕不假“李叁他说你是细作是真猜对了!” “他应当不敢确认,一路都不过是在诈我罢了,那宵小之辈,只知诡诈之道,却不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这个李叁是乌达的亲信,可他得宠不久,又因为他是汉人,乌达手下的老将们都不服他,因而他极想做一桩大买卖换个上下心服。只要他有心念,自然就容易被利用。”利萨背上的鞭痕让他疼的不时龇牙,可他低沉的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你被他抓住,不得脱身,便你利用他想立功的念想传递消息?”覃楠兮看着他因疼痛而不时扭曲的脸,眼底泛起一丝钦佩。 利萨点点头,望向李叁的目光里有些骄傲和不屑“只要保护好将军,就是利萨保护好了云泽,保护好了我的族人。” 顺着利萨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马队最前面的高头骏马上,李叁瘦削的身子一半披着一层黯淡的晨光,另一半依旧嵌在浓深的黑暗中,整个人身上泛着一抹诡异阴沉的暗光。覃楠兮默然看来半天,收回目光投向利萨,郑重的问“李叁想杀司徒逸?” “哼,就凭他?”利萨满眼不屑。 “他若没有几分把握,为什么要做这明知不可为的事?再者,杀人这事,未必亲自cao刀,否则,他怎么会比你都清楚司徒逸的行踪?”覃楠兮冷冷的问,她知道无需答案,利萨也能明白司徒逸身陷险境已不用猜测。
利萨身子一怔,惊恐的转头死死盯住覃楠兮。 “他说的是真的,司徒逸真的接了一道密令连夜轻从离营了。可他是不是去了朔方我就无从得知了。”覃楠兮低声回说,她漆黑的眸子越过膝头,定定的望着俯在脚边的利萨,只见他皮开rou绽的双手猛然攥紧拳头,恨恨的锤击着囚车。 车外,忽然一阵北狄武士的乱叫,马队乱了阵型,囚车左右乱晃了几下才停稳下来。 紧跟着,一阵紧密的马鞭声传到耳边,囚车又剧烈的颠簸起来。 覃楠兮刚要伸手去抓车缘,手臂猛得被人一拽,左右摇晃得身子立刻靠住车壁,稳了许多。 “暴风雪,他们定会找最近的山阴躲避,若有机会,姑娘一定要跟我走。”利萨不知何时起身靠在了覃楠兮的身边,他血痕纵横的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头别向车外,满眼忧惧的望着远处天际压过来铅黑的云墙。 覃楠兮应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阵细碎的石子劈劈啪啪打在脸上,她躲闪不及,只能斜仰着脸,顿时觉得满脸一阵钻心的疼。 利萨眼尖,顺手狠狠一拽,就将她拽倒在车板上。 飞沙走石,豆大的石粒夹杂着冰碴雪片呼啸着奔过山丘。覃楠兮紧俯在车板上,瑟缩着身子,惊诧的听着耳边越逼越近的风雪咆哮声。 忽然,地裂山崩的一声巨响,囚车跟着大地颤抖起来,吱吱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身边的马队已经乱成一团,几匹胆小的马不顾一切的冲开缰绳,飞蹄逃命去了。 惊恐从心底直冲头脑,覃楠兮本能的死死抓住囚车,埋下头,紧闭着双眼。 远处一堵雪墙雷光电闪一般迅速逼过来,冷气逼停了呼吸,覃楠兮只觉身子被人从后心处一拽,鼻尖就擦着扑面而来的雪浪逃开了几乎已逼到眉睫的雪墙。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夹杂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在耳边清晰的跳跃着,覃楠兮得身子像一片单薄的树叶被横放着,剧烈的摇晃和惊恐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只觉的身下猛然一个起伏,身子就被狠狠抛起,紧跟着又迅速坠下,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