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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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脚跨进东厢,被屋中和暖的热气一熏,覃楠兮才觉出一夜未合眼的疲惫,浑身没有气力,只能任由阿萝搀扶着她,一路将她引到内室。 书案后的柳七听到脚步声响,抬起头来。见是覃楠兮进来,削薄苍白的唇角上微微勾了勾,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分明是在笑,可碍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她却依然觉得他的笑意诡异而阴险。 身子又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起来,覃楠兮心知不妙,慌忙欠身拜了下去,顺势垂下了目光避过他骇人的脸。 一旁的阿萝干咳了一声,搀扶着覃楠兮的手指明显的加重了些力道,僵硬的开解起来:“先生还担心姑娘颠簸劳累了几日,只怕是今日起不得早呢。哪里知道姑娘起身竟比我们先生还早。方才我到院中时就见姑娘和将军在赏雪呢!” “赏雪?”柳七听罢似乎十分意外,原本已经半起的身子又悄然坐了回去。他也不等她回答,就冷声冷气的接道:“你的伤需静养,要多歇息才好。” 覃楠兮点点头怯怯的应下,顺着阿萝的牵引悄然落座。 柳七也不再开口,和暖的东厢,只剩下一室奇妙的静默。 覃楠兮垂着双眼,盯着自己的靴尖,静等着他的询问。耳边却只有阿萝细碎的脚步与地面的摩擦生。阿萝忙前忙后,一会儿添香,一会儿又在斟茶。 半晌,柳七低缓的对正在覃楠兮身边斟茶的阿萝道:“你去下面看看,新来的厨娘毕竟不知道底细。将军和苏姑娘的饮食你要盯紧些。” 阿萝手中的茶壶隐约一颤,随即抬起眼瞟了覃楠兮一眼,低低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见阿萝出了门去,对面的柳七忽然打破沉默,开门见山的问:“不知道这个柳旭是小姐的什么人?” 覃楠兮愕然,她原以为柳七会问她旭哥哥的相貌性情等等与寻人相关的事,不想他竟然直接问起自己与旭哥哥的关系。这要她怎么回答? 苏旭是事牵连众多,即便是对司徒逸都不能和盘托出,何况是这个陌生的柳七?不知道为什么,覃楠兮总觉得这个柳七身上带着一抹神秘的色彩,他面具上那双漆黑的眼洞,总会让她背脊生寒。可是若柳七真是自幼在五泉村长大的,那他恐怕会知道柳旭原不姓柳?甚至他会知道苏旭的底细? 神思纷飞了片刻,覃楠兮定了定心神,开口答非所问的试探道:“将军说先生是五泉村人,按说,要找的柳旭他虽应该在五泉村,但却不是本村人。他是大约十年前,投奔他的表亲才到了那里的。” 覃楠兮说罢便仔细的研究着他的神情,可有面具阻挡,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柳七见她不回答,也不再追问,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卷,抬头接着问道:“小姐孤身一人不远千里来找他,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 覃楠兮一听这话,面上不由升起两分赧色,忙又垂下目光,低应道:“这,倒也不算是极重要的事,只是我受义父临终所托,有些话必须要亲口转告柳旭才行。” “义父?”柳七削薄的唇角赫然一抖,低声重复道,好像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能咀嚼出非凡的余味。他惨白的面具上,幽暗无底的两个眼洞里,一双寒利的光射向覃楠兮,仿佛暗夜的霹雳,一瞬就能让黢黑亮如白昼,让一切黑暗中的心思昭然。 覃楠兮被他看的心弦一紧,袖底的手不由交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随即嵌进掌心,一丝微弱的疼痛瞬间游遍周身。她忙掩饰着转过身,拿起小几上的瓷杯抿了一口杯中碧绿的茶汤,勉力定了心神,才回头泰然的望向柳七道:“是,是我的义父。不知将军可曾和先生提起?苏九幼时在江南义父家长大,因而和义兄柳旭极和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义父对苏九恩重如山,他的临终托付,苏九自然不敢怠慢。” 柳七听罢,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又没有了下文。 尴尬的沉默里,覃楠兮只觉自己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活鱼,而柳七锐利的目光就像是酷烈的日光,即便是他只漠然的看着她,她的恐惧也会成倍增加。 覃楠兮胆战心惊的沉默了片刻,决定博个险招,以攻易守。存了这心,她便沉下了心,用精心准备好的期待口气问道:“将军曾说北疆一代柳姓并非大姓,且柳先生又是五泉村人,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柳旭这人?” 柳七抿了一口茶,摇摇头道:“柳姓虽不是这里的大姓,可上下也有千把口人,我出来的又早,因而许多人都已经不认得了。”说罢,他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眼中的期待,似乎又有些不忍般接道:“不过,既然这事是将军所托,柳七自然会尽心尽力。至于能不能找到小姐的‘义兄’柳七却不敢担保。” 尽管柳七话中‘义兄’两个字说的格外特别,可碍着司徒逸的情面,他到底是不会再当面深问了。覃楠兮揪着的心悄然放下了些,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周周到到的道了声多谢。 柳七唤了阿萝进来,吩咐她去回过司徒逸便去着人套车,即刻动身前往天风岭。覃楠兮又谢了一回,便跟在柳七身后,出了东厢,往前园去。 一行人才到二门,便听到前院里有孩童哭泣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一个成年男子粗沉的劝解声。 展眼一瞧,才见西南角的马厩前,莫丹蹲在地上,手扶在一个孩子的肩头,低声的哄劝着什么。那孩子恰好背着身,只能看到他低着头,双肩一颤一颤,似乎哭的十分伤心。 莫丹正哄劝的一脸愁苦,猛抬头见了柳七,硕大的身子像上了机括般弹了起来,远远的笑的一脸敬慕。 “这是怎么了?”柳七瞥了那孩子一眼,淡淡问。 莫丹一愣,忙将一双大手在那孩子脸上胡乱糊弄了一把,扯着他转身过来对柳七行礼,又笑呵呵解释道:“这娃子那天听了将军说要带他从军的话,今日死活要跟我去大营。他才几岁,大营那是他去得的?这不,不让他去,就哭闹起来了!” “我答应他从军不假,可不是现在就去大营。”身后,司徒逸插话道。 众人回头,见他从内园出来。 那孩子见了他,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扑通跪下就磕了个头,泣道:“将军,我听莫丹哥哥说将军当年从军也不过只有十四岁,如今我也有十一岁了,怎的我就不能去大营?求将军带我去大营,我不要在这里养马喂牛。”说罢,直起身子一个劲儿呜呜委屈。 “你个小崽子,怎就和将军比起来了。”莫丹在一旁急得吹胡子瞪眼。
司徒逸瞟了莫丹一眼,制止了他,俯下身扶起那孩子,笑道“有志气!只是,从军立功不一定现在就去大营,我让你留在府上做的事却是比大营中重要许多的。” 那孩子疑惑,挂着满脸的涕泪,抬起头来。刚想开口,就被一旁的覃楠兮打断。 “小牛!”她才认出,眼前的孩子正是当日自己被卖到乌达营中时遇到的那个叫小牛的孩子。当日她曾求过司徒逸将小牛一并赎出救走,当时他说她“得寸进尺”。现在,这孩子却出现在他的将军府…….. “小哥哥!”小牛也认出了覃楠兮,跃到她面前,扯着她的手臂绕着她上上下下的仔细的看,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也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你也是大将军救的?我是将军派了莫丹哥哥特意救下的呢!” 覃楠兮抚着他的肩,感激的望了司徒逸一眼,低头对小牛道:“你知道将军特意救你,还不听他安排在这里哭闹?” 小牛一愕,抬头茫然道“我,我是想像将军一样从军,我不想养马做马倌儿。” 覃楠兮拍拍他冻裂的脸蛋儿,笑道:“傻孩子,将军留你在府里,一则是因为你还太小当不得兵,二则是信任你,你想想,大将军的踏雁可有多宝贝?将军将它交给你,这任务可重要?” 小牛恍然大悟,破涕为笑。又忙不迭的对司徒逸一通拜谢。莫丹见状,上前连拖带拽将他带了下去。 被他们这样一闹,已是天光大亮,将军府门口,远去天风岭的马车已经备好。阿萝打点好一个简单的小包袱,便扶着柳七到车边。覃楠兮随在司徒逸身后送到车边。 “苏小姐的伤不重,歇歇便好了,你的伤却不轻,不要大意了。”柳七一手扶着车厢边缘,回身望了一眼司徒逸和与他并肩的覃楠兮,嘱咐道。 司徒逸点点头应着,一面伸手亲自扶他上车,一面叮嘱:“我派了得力的人跟着你们,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小心。若有事,要及时传话给我。” 柳七低嗯了一声应下,默了片刻,对司徒逸道:“李叁的人定然还会动手,你要小心。若有机会,此行我会一并探听探听朔方的事。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定会回来。那京中的事,你也要早做打算。” 司徒逸应了,便扶他上车。马车随即行开,缓缓出了视野。 “那个李叁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冒险杀你?”覃楠兮盯着前方越来越小的马车,眼前浮起的却是方才柳七嘱咐司徒逸小心时的肃然神情。以柳七的为人,这话定然有九成把握。 身旁的司徒逸收回目光,转身笑望着她道:“上次说要带你去尝尝云泽的清酒,正好今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司徒逸,你…….”覃楠兮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心头疑云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