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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七章:暴起刺少府

    秦晋站定在屏风一侧,便已经有屋内的看守军卒几步走过来挡在前面。更新快无广告。别看元一枕擅长谄媚巴结钻营,但做起事情来还是颇为细心的。比如关键的嫌犯陈千里,为了防止他出现意外,便一天十二个时辰四班倒的派人看守,就算陈千里一天上几次厕所,放几个屁这种事都被清清楚楚的以文字形式被记录在案。

    这么做除了为保证嫌犯不出意外,更在精神上将陈千里折磨的疲惫至极。

    “你们下去吧,让我和陈长史单独说说话!”

    屋内的四名军卒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军卒,在秦晋面前已经是战战兢兢,再让他们出言拒绝秦晋的要求,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是,他们偏偏就坚持了下来。

    “请大夫恕罪,小人乃奉千牛卫将军严命,当值时绝不可擅离职守,否则,否则将会被立即枭首示众!”

    秦晋楞了一下,想不到元一枕刚一上任就对内以如此铁腕治理千牛卫,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他也就不再为难这四个人,便道:

    “既然不允许出去,你们就站在屏风这里,也算可以交差了吧?”

    秦晋随口一句,又遭到了四名军卒犹犹豫豫的拒绝。

    “还,还请答复赎罪,小人等当值四人,为了保证重要囚犯不出意外,每个人都有规定的位置,不得擅离,否则……”

    闻言,秦晋无奈一笑,只得妥协道:

    “好吧,你们就忠于职守便是!”

    得了秦晋的准话,四名军卒这才长舒一口气,分别站在自己分属的位置。此时,陈千里已经听出了进屋的人是秦晋。但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依旧面朝里的侧躺着:

    “该说的,千里已经都说了,所有事情千里都曾参与其间,事已至此与少府君……”

    说到此,陈千里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停顿片刻才又接着说道:

    “容千里再称呼君一声‘少府君’吧,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千里的人头落地而尘埃落定,少府君又何必再执着于从前的那些事呢?”

    秦晋来到这世上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念旧还谈不上,但对这个忠直的胖子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就算这个胖子屡次的背叛自己,依然没有恨恨然之心,如果换了旁人,他怕是早就报复的对方家破人亡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新安时,陈千里宁知必死,也要与其一同并肩战斗,如此种种给了他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太深刻的感触,以至于到了如今还难以拂去当年的一幕又一幕。

    秦晋道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审讯,他相信元一枕会比自己做得更好,他只为了问一句话:

    “你当真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陈千里的身体依旧僵直的侧躺着,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千里身为唐臣,无一刻恨不得诛杀唐贼……”

    话到此处,陈千里又顿住了,长久之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再无其他话语。自始至终,陈千里都侧躺在胡床上,没有回头看秦晋一眼。

    尽管如此,秦晋还是觉察到了陈千里内心中的纠结和挣扎,或许一个人有了信念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抛弃自我。

    抛弃了自我的陈千里愿意以他的全部为李家王朝殉葬,如果换在以往,秦晋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到此人此事,只会对他的这种无畏精神与气节表示钦佩。但现在身渋其中,秦晋忽然发现,自己对陈千里是抱有一种同情的,这个侧躺着背对他的人,实际上也是个可悲的人。

    秦晋虽然手握重权,可谓是有唐以来为唐臣者前所未有之重权,却依旧无法改变陈千里的悲剧命运。自从陈千里被揭发绑到这西明寺,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再没有回头路了。

    话无可说,秦晋只得命人将准备好的酒菜抬了进来,热酒、烤饼、羊rou,除了热酒以外,都是神武军中最好的吃食。

    “与君今日一别,怕是永诀,难道君还不能放下那些偏见与包袱吗?”

    在秦晋看来,对李家王朝的愚忠是陈千里这辈子最大的,也无法写下去的包袱。如此之大,之沉重的包袱,怎么能是陈千里区区一介长史可以背负的呢?但陈千里就是毅然决然的背在了身上,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

    也许是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陈千里的态度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他试图活动一下侧躺的身体,但秦晋马上就发现陈千里刚刚动了一下,身体就猛烈的颤抖着,似乎被某种疼痛刺激到了。

    秦晋当然知道拷掠问供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至少他在表面上看不到陈千里受过什么刑讯,但从他动一下就痛苦万分的肢体语言来看,应是也没少受刑,只是元一枕用了一些手段,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这也许是元一枕为了应付秦晋而使出的手段,究其竟还是了解了陈千里与秦晋的渊源。

    陈千里忽然哑着嗓子说道:

    “千里身体不便,请,请少府君帮,帮千里一把……”

    闻言,秦晋知道陈千里的想法有了变化,就两步上前,扶住了陈千里的手臂,在接触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陈千里的身体再一次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很显然是因为疼痛所致。

    终于,秦晋与陈千里在胡床上对面而坐,一张长案上摆放满了吃食,羊rou、烤饼、热酒都冒着腾腾热气。

    秦晋亲自动手,为陈千里分拆羊rou,又撕下几块烤饼放在他面前的银盘之中,继而再将烫好的酒壶提起满满的斟上一碗。

    “今日此时,你我只喝酒吃rou,不说其他!”

    陈千里动作夸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由分说端起酒碗就咕咚咕咚灌了个痛快,直至最后一滴酒进入口中,他才畅快的出了一口气。

    “好酒啊,痛快!”

    说罢,他又抓起羊rou放进口中大嚼起来,看这幅狼吞虎咽的模样,秦晋就知道他肯定也没少挨饿!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的发慌,陈千里进了千牛卫已经一日夜,如果当真粒米滴水未进,也肯定饿得不轻。

    “慢些吃,别噎着!”

    秦晋下意识的提醒了一句,陈千里却是口中塞满了食物,嘟囔着说道:

    “吃的好,喝的好,才能做个饱死鬼上路,大夫就让千里做个饱死鬼吧,接下来的日子,让那姓元的杀才大骂都行,就是别饿着俺,渴着俺……”

    秦晋看着狼吞虎咽的陈千里,却答应不下来,因为他知道,挨饿也是熬刑的一部分,如果自己贸贸然答应下来,岂非干涉了千牛卫的日常办公?这种先例、恶例是万万开不得的。

    所以,秦晋只管得了陈千里这顿饭吃饱,却无法答应他将来的每顿饭都会有酒有rou。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秦晋竟然拒绝了。

    陈千里吃的满嘴羊rou烤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直到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去,才语带嘲讽的说道:

    “秦大夫为千里送行,却不能答应这么简单的要求,这个‘行’送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晋尴尬一笑,陈千里说话还是这么快言快语,面对嘲讽他还能说什么?只得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干涉下边的具体公务,你掌管神武军军法多年,应该知道熬刑的相关手段……”

    谁料陈千里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秦晋。

    “千里当然知道,千里现在也是待刑决之人,便当有这份觉悟,提的要求过分大夫不必挂心,只管喝这顿酒,吃这顿rou!”

    事实上,秦晋和陈千里已经四年有余没能坐在一起吃rou喝酒了,由于当年的立场过早暴露,陈千里走上了与秦晋截然相反的路,虽然他一直都在神武军中,但却只是貌合神离,一旦秦晋的做法与其所效忠的李唐王室有所背离,便会轻而易举的选择背叛。

    正是基于这种没有道德包袱的背叛,陈千里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坚实的基石。

    秦晋暗自感慨着,甚至有点不愿意去接触陈千里带着责难和矛盾的眼神,他便亲手去撕羊rou,打算放在陈千里面前的盘子里。可猛然便觉得面前影子一晃,满满的酒水被泼了满脸。

    正当秦晋莫名诧异的擦了把脸,打算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具沉重的躯体便压了上来,猝不及防之下,秦晋竟有些手忙脚乱。

    这时,他才看清楚,陈千里那种因为愤怒和激动而扭曲的脸,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将手中一根筷子粗细的尖利羊骨高高举起,狠狠扎落。幸甚秦晋反应不慢,千钧一发之际将头偏开寸许,羊骨竟噶擦一下戳在胡床上的竹席上,应声而断。

    “陈千里,你这是干什么?”

    躲过一劫的秦晋大声质问,陈千里却依旧不说话,放弃了折断的羊骨,双手紧扣在秦晋的脖颈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的,死死的掐着……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竟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