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难不死
一座不大的土地庙里，乌压压地挤满了人。 紧锁的庙门里，鸦雀无声。 庙门外，惊叫声、大笑声、马蹄声、打砸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每一道声音传入门内，都会让门里的人那本就惶恐的表情更惶恐上一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庙内随着光线的黯淡，越发死寂，可是门外的sao乱却似乎越演愈烈，越来越近。 终于，一声细细的啜泣打破了庙门内的死寂。一个孩子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惊慌和压抑，偎在母亲的怀里抽抽嗒嗒起来，“娘亲，我怕……” 霎时间，传染似的，其他孩子也纷纷抽噎起来，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妇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领头的几名汉子举着棍棒顶在门口戒备，此时也顾不上再注意门外的情况，气急败坏地转头低声呵斥：“哭什么哭！想把山贼引来吗？” “都给老子收声！谁再哭就把谁丢出去！” “哄不住就直接堵了嘴！别害了大家伙儿的命！” 此话一出，还在低声哄孩子的几个大人，连忙一把捂住了自家孩子的嘴。性命攸关的当口，谁还顾得上心疼孩子！ 进门一侧的墙角处，两名安安静静靠坐在墙角的小姑娘，和其他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的那个十一二岁的样子，小的那个有七八岁。jiejie环抱着meimei，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 好几个抱着孩子努力安抚的大人，都悄悄地指着两人，给自家孩子做榜样。 杜娇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承受着这些注视，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是一名实际年龄已经成熟透了的穿越人士，用她的反应来要求一群孩子，未免有些太苛刻。 相比她这换了芯的“假早熟”，此刻依偎在她怀里的meimei杜嫣这一路来的表现，才是真的让她不得不惊叹。 到底是一国公主出身，气度和见识远超同龄人不说，更难得的是乖巧听话又不娇气，能吃苦耐劳，从没诉苦抱怨过一声。 杜娇才穿越过来时对这个“拖油瓶”的强烈排斥，还没到一天的时间就不知不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国破家亡的小孤女的怜惜。 当然，她能这么快接受杜嫣，其中也有她全盘接收了与她同名的原主的记忆的因素在内。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还是出自她本心，疼爱杜嫣这样的孩子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杜娇低头看着杜嫣表情木然的小脸，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更显得清澈明亮，只可惜焦距有些涣散，失了灵性。 到底还是吓着了！ 也是，今天这一连串的遭遇——被山贼追杀，亲眼见到奶娘惨死，从废墟和尸体堆里逃出来，堪堪在最后一秒挤进了这处简陋的避难所——哪怕是心智成熟的大人也不能全然淡定以对，更别说是一个孩子。 若不是她将好在这节骨眼上穿越了过来，只怕原主和杜嫣这小姐妹俩是难逃此劫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这会换成了她，杜娇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让两人在这乱世中转危为安。 “哎……”想到如今的艰难处境，杜娇忍不住地轻叹了一声。 杜嫣顿时浑身一震，一双小手抓紧了杜娇的衣服，抬起头，猛眨着眼睛，不安地看了过来。 杜娇连忙抚着怀里小人儿的背，低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阿姐在呢！” 杜嫣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头一低，整个人又缩进了杜娇怀里，“嫣儿和阿姐在一起就不怕！” 细细软软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像小猫爪子在心口上轻轻地挠了一下，刺刺地，痒痒的。杜娇的勾起了嘴角，张嘴正要说什么，便被庙门外陡然传来的一声尖叫打断了。 那尖叫声比之前任何声音都要来得近，似乎就是在门口。霎时，挤满了人的空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哈哈！”匪气十足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兴奋地喊道，“这里还有人！”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哟！漏网之鱼不少啊！今儿是要大丰收了！” “丰收你大爷！一群流民，身上能有几个银钱！” “出息！没钱不还有人？弄几个小娘子回去当压寨夫人未尝不好？” “哈哈哈……好！好！那就公的都杀了！母的留着暖被窝！” 没人怀疑外头人的身份了，必是山贼无疑！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就从惊惶变成了绝望，啜泣声再次在庙里响起，人群顿时慌乱一片。 顶着庙门的几个汉子，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到愤恨到挣扎，最后却也只剩下了木然和绝望。 杜娇甚至怀疑，他们也许下一刻就会放弃抵抗，将门打开。但开不开门，结果都是一样，成了“关门打狗”的狗。 杜娇暗暗地咬了牙，有些后悔跟着人群一起躲进了这没有第二条出路的庙里，可当时，她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苦逼的穿越之旅，就要这么苦逼地结束了吗？那真称得上是“史上最短穿越”了！ “阿姐！”杜嫣在她怀里突然唤了一声。 “不怕不怕！”杜娇下意识地就缩紧手臂，安抚地拍了拍。 杜嫣挣扎着从她怀里抬起头，“我们会死吗？”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彩，“像奶娘，还有爹爹娘亲一样，死掉吗？” 杜娇张了张嘴，却挤不出一个字。 杜嫣没得到答案，小嘴不满地嘟了下，身子一缩，又趴进了杜娇怀里，“反正死掉阿姐也不可以丢下嫣儿！”霸道地宣告着，然后双手双脚张开，牢牢地缠紧了杜娇。 杜娇被她这么一打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怀里小人儿全心的依赖，轻易便打消掉了那些怨恨和不甘，心口不受控制地软了一块下去。 “好！”杜娇认真地承诺道，“死也不丢下嫣儿！” 山贼守在门口好一会也没有动作，门里却已经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了。 “与其受辱，不如赴死！”一名妇人冷不防大叫一声，一头撞向了神龛，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她已软倒在地，在神龛四边一角上，留下了一朵鲜红的印记。 瞬间的静默后，尖叫声响起。 杜娇不忍地撇过头，一手捂住了杜嫣的眼。 乱世中，女人的处境真的很悲哀。她该庆幸自己现在的身体只有十岁，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选择赴死还是苟活…… “老大！”门外突然响起整齐的呼声，响亮地压过了门内的吵闹。 众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噤了声。 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接着，是一道浑厚沙哑的声音：“撞！” 此话一出，还心存最后一点侥幸的众人彻底崩溃了，庙里霎时间哭闹声喧天而起。 杜娇抱着杜嫣，紧紧咬着下唇，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真的就这样认命等死嘛？！老天爷让她穿越过来，就是让她憋屈地再死一次吗！ 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撞壁身亡的那名妇人身上，鲜红的血迹在灰尘满布的神龛上格外耀眼。神龛之上，半闭着眼的土地像似乎在悲悯又似乎在嘲弄着他们凡人蝼蚁般的生命。 难道就真的这么等死吗？ 紧闭地庙门外，山贼已经开始撞起了门。 砰砰一声声巨响，似乎下一秒他们便会破门而入。 撞门声中，门外有人喘着气嚷：“撞这么麻烦，直接烧了得了！” 马上有人笑骂：“烧土地庙？！你小子还想不想当山贼了？！” 先前那人不屑一哼：“土地爷吃我们的香火，难道还要护着这群流民不成？” “吃再多香火，也容不下你一把火烧上土地爷家门口的罪！老实撞门吧！少出歪点子！” 门外的对话提醒了庙里人，土地爷的存在，一群人匍匐到了神龛之下，哭天喊地地临时抱起佛脚来，“土地爷救命！”“土地爷开开眼啊！” 门外的人听到祷告声，更是嚣张大笑。 “求吧！求吧！哈哈哈！要土地爷真开了眼护着你们，我们立马掉头走人！再不碰你们一根指头！” 一片混乱中，杜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火，烧，土地爷！ 她猛地站起身，“嫣儿乖乖的这里等阿姐！”安抚好杜嫣，转头就冲向神龛，趴在地下仔细沿着墙角寻找起来。 杜娇不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的世界有多大差别，但就算有差别，显然也是不大的，因为她在神龛座下刮出了硝！ 原始的硝石是从土壤和岩石中提取的，古时候通常起房子的石头和石灰里都会混有硝。神龛座下能刮出来，其他地方一定也有！ 这样的话，量应该就足够了！ 杜娇又站起身，左右扫视了起来，她记得进庙的时候，似乎有看到一堆稻草堆，还有零星的几块木炭，但庙里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法找到了。 杜娇一跺脚，一路拨开人群冲到门口，朝咬牙堵着门的几名汉子径自低声快速说道：“我有办法！要想活命，一定堵好门争取时间，另外吩咐其他人帮我！还有，大人小孩都继续哭，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时间来不及了！越快行动越好！” 她突兀的行动在一群瑟缩在地只顾哭泣的人里格外显眼，领头堵门的几个汉子早看出了异常，听她这么一说，秉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很快把消息传了开去。 生死关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动力！ 很快的，原本乱成一团的人，在几名领头人的带领下，有秩序地分成了几队。 男人们不管老少，都在门前死死堵住，女人们则聚集到了杜娇身边，听从她的安排，一些人趴在各处墙角刮起了硝灰，一些人将庙里能找到的稻草柴火，碎木炭，破幡布都集中了起来，孩子们虽不明所以，但也听话的一个个扯着嗓子嚎哭着。 门外撞门的山贼的嬉笑声传了进来，“哟，死到临头了，这些人还不认命啊！越撞门越牢了啊！” “哈哈！弟兄们是不是饿了没力气了啊！里头小娘子们可也饿了啊！” “赶紧地撞开了！小娘子们还等着呢！” 撞门的力道越发凶狠起来。 堵门的汉子们用力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汗，小声地催促：“快点！”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 女人们将所有收集到的东西抱到了门口。 男人们颇有默契地在门口让开一个三角形的区域，让她们将东西放置好。 有稻草引火，很快地，一小堆火生了起来。 杜娇和几名妇人在小火堆后各就各位。 最后确认了一遍东西已经到了位，杜娇沉声吩咐道：“一会我说放，你们把稻草全丢火堆上，让火燃起来，堵门马上闪开门口，然后听我叫‘土地爷显灵了’，你们就用力往门外煽火，明白了嘛？” 众人连连点头。 杜娇深吸一口气，这个计划她并无全然的把握，但没时间实验了，成败在此一举，希望老天保佑了！ 她凝神数着门外一声声的撞门声，找到了其中的规律，在一下撞门声想起后，猛地出声低喝：“放！” 几名妇人扬着手中的稻草就朝火堆上丢了下去，干枯的稻草眨眼间就燃了起来。 顶门的汉子们被火一舔，反射性地就退开了门口。 杜娇眼都不眨地盯着门口，在心里默数着“一、二”，猛地将一包两个拳头大的碎木炭和硝石灰投进了火堆中，闭眼大叫：“土地爷显灵了！” 火焰“嘭”地一声闷响，猛地窜起了一人多高。 与此同时，门被撞开了！ 火焰后，待命的妇人们用力挥舞着破幡布、破木板扇起了风，一人多高的火焰，在内外气流的挤压下，疯狂地扭曲着在门口张牙舞爪。 门内门外，所有人都呆住了。 庙内的人，在惊愕过后，猛地一个个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连连叫着：“土地爷显灵！土地爷救命！” 门外，五大三粗的山贼赌在门口，脸上一片惊疑不定。 杜娇随着人群跪下了，紧张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握紧的拳头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杜娇偏头一看，杜嫣正跪在自己身边，脏乎乎的小脸上，扯开一抹笑容，“阿姐，不怕！” 声音小小的，却穿过了耳边所有乱哄哄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杜娇耳中。 杜娇心口一酸，正要回应，却见杜嫣突然伸手一抛，从人群的缝隙中，将一个不到半个拳头大的小布包抛进了火堆里。 又是“嘭”地一声闷响，正缓缓减弱的火势，霎时间又窜了起来。 杜娇惊疑不定地看着杜嫣，小丫头却吓到似的，猛地转身扑进了她怀里，羞涩又惊喜地露出一双眼睛，小声笑道：“阿姐！好厉害呢！” 杜娇哑然失笑，用力地抱紧了她。 火渐渐弱了，门内内外却还在僵持着。 杜娇低着头，跪在她身前的人又挡住了她的视线，完全看不到门外的情形，正想着是不是要挪动一下打探一下情形，就听门外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那道喝出“撞”字的浑厚嗓音再次响了起来，“土地爷面前不打诳语！话已出口，便要兑现！”沉默片刻，陡然如响雷般地喝出了两个字：“回寨！” 好似所有的声音霎时间被这一声炸没了，庙里庙外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半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呸！”有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哐”地一声，似乎是踹了一脚庙门，“算你们走运！” “妈/的！见鬼了！”有人骂骂咧咧，“一定是这群流民捣的鬼！” “谁叫你他/妈之前要放那什么狗屁话！” “算了算了！老大已经发话了！” “反正也没什么油水！走吧，走吧！” …… 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了，直到门外彻底静了，前头跪着的人才敢抬起头，哆嗦着爬到门口张望了起来。 “真的走了！没人了！”一名汉子不敢置信地转头叫道。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真正落了下去，顿时，又是一阵哭声响起。 杜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舔着刀口过日子的人，比寻常人更忌讳鬼神。这个世界里火药还没有发明出来，她取巧弄出“神迹”震慑，这一步，算是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