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医匡九合在线阅读 - 第五十九章 聂小倩?

第五十九章 聂小倩?

    宋医士也恨恨地道:“现在张力这小子不但既往不咎,若是试药成功,扑灭了这瘟疫的话,恐怕还有功绩啊……”

    曾医令道:“既然这贼小子张力愿意以身试药,便是等同于破坏了我们的计划!穆洪峰这一关算是过了……!”

    宋医士不由得有些落寞,讪讪地道:“医令大人,咱们不弄穆洪峰了?”

    曾医令冷笑一声:“哼!李医丞又岂会没有后手?!”

    顿了一顿,曾医令接着道:“不过,这后面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李医丞自有成算!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宋医士连声应诺,也不敢多问。

    曾医令在屋子了来回踱了几步,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曾医令十指轻叩案几,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宋医士便沏了一杯茶奉上,曾医令接过茶水,轻轻地喝了一口。

    曾医令看了宋医士一眼,对这个鞍前马后的小马仔甚是满意,便开口道:“这次李医丞要如何行事,我却是不方便告诉你。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宋医士连声应诺:“是,是!医令大人如何吩咐,小的便如何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曾医令微微颔首:“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只需静观其变。哼!最好那贼小子张力得了瘟疫便一命呜呼!”

    宋医士连忙附和道:“是!是!必定一命呜呼!”

    叶问天已经将张力以“效法神农,亲身试药”来赎罪这件事上报了朝廷,现在必须等朝廷的正式批复。毕竟这也是一件大事,涉及到了刑名之事,也不是叶问天可以一言而决的事情。

    这事既然是先皇万历皇帝定下的规矩,在“祖宗成法”的背景下,朝廷是没有理由不批准的。

    不过,这在流程上却是一定要走一遍,以示对朝廷的尊重!

    这样一来,在朝廷的批复还没下达到到济世医社的时候,张力还可以有一小段时间可以缓冲。

    由于自己很快便要亲身试药,叶问天便直接给自己放了大假——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不必再去瘟疫区诊病了。

    自己本来心里就很郁闷,这倒也遂了自己心意。

    张力在院子中东转转,西转转,很快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张力往厨房那边走去,暗自忖道:也不知楚二娘今日做的什么菜?

    到了厨房门口一看,楚二娘一边偷偷拭泪,一边做着红烧鱼,而灶台上则是摆了一大盘红烧rou,一整只烧鸡,还有半只烤鹅!

    张力心中微微一动,眉头皱了起来:平日里还不曾留意,这楚二娘虽说出自小门小户,却是生得一副好心肠!

    这顿饭吃得张力味同嚼蜡,显然众人心思都不在饭菜上。

    就连吃货高元良,也只是动了动筷子就说吃饱了,全然不见往日在餐桌上那风卷残云的风采……

    “啪——”张力筷子一放,佯装怒道:“你看你们,吃个饭都这么压抑,搞得我要上刑场似的!”

    安子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呜呜,少爷,以身试药不就是上刑场,不就是送死么,你死了,安子怎么办?”

    张力哈哈一笑:“你们对少爷我就这么没信心?”

    张力看了安子一眼,接着道:“你不老说少爷我医术通神么?区区瘟疫而以,有什么好怕?”

    柳姑娘一本正经地看着张力,情不自禁地道:“登徒子狗屁医士,这次你要大难不死,本姑娘答应给你……”

    张力心中一乐,赶紧追问道:“给我什么?”

    柳姑娘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生嗔道:“美得你!吃饭吃饭!”

    张力又说了几个后世的荤段子,不过自然是将段子里的老公老婆,改成了相公娘子,这才把用餐气氛算是堪堪扭转了过来。

    柳姑娘听得是面红耳赤,一直低着头在那吃饭,耳朵却是竖得比谁都尖……

    吃完饭,张力决定还是要自个儿出去透透风,顺便——思考下“人生”!

    此刻,张力正在蓬莱县城中瞎逛,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想着心事。

    张力依然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着,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子郁结之气,不由自主地便循着人少的巷子走,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呜呜的寒风声里,张力独自一人走在偏僻的小巷子中……

    时节已经进入初冬了,每日的气温愈发地低了。

    虽说经常还是可以看到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穷苦百姓,不过,今年这冬天对于蓬莱县来说,却是越冷越好。

    冻死总比病死好!

    冻死的穷人每年都有,数量也不太多;可一旦瘟疫发作,病死的人那是一车一车的往城外拉的!

    须知道,这引发瘟疫的病毒,气温越低,活性便越小。

    “贼老天,再冷点吧!”张力不由得诅咒起来。

    一抬头间,张力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上,这街上竟然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仔细四下一观望,张力终于辨认出来了——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城南的城隍庙!

    现在,这城隍庙,有如一片鬼墟!

    还记得瘟疫爆发之初,当时从黄土山溃散而来的数百兵卒和后来城里染病的百姓,便是安置在这城隍庙中。

    可是,后来瘟疫急剧恶化,城隍庙中的染病之人几乎一夜死绝!

    不到五天的时间里,城隍庙周围两百多户人家,大部分染病而亡,少部分活着的也都被送往了城外瘟疫区!

    这里,乃是蓬莱县瘟疫的重灾区!

    后来城里百姓都说这城隍庙周围弥散着疫疬之气,便愈发没有人敢前来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里竟然成了空无一人之地!

    张力后世也是个胆大的,不过这环境委实阴森恐怖了些,不由得心里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正在张力打算掉头就走之际,忽然隐隐中听到一丝微弱的女子**的声音!

    张力不由得毛骨悚然!

    啊!

    这里,竟然有女子**的声音?!

    张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天色虽然有些阴沉,不过也还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啊!

    聂小倩?

    我可不是宁采臣啊!

    这城隍庙多日前便空无一人,又怎么会传出这样的声音……

    张力原本打算转头就跑,不过强烈的好奇心死死拖住了他的脚步:反正自己过几日也要以身试药,没准就一命呜呼了,有啥好怕的?过去看看……

    张力循着微弱的**声一路走去,渐渐走到了一间破庙跟前。

    这庙只有一间,并不在城隍庙里,而是在城隍庙南边的围墙外面。

    张力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破庙平时应该没什么香火,伸头一望,里面供奉的也不知是什么金刚法王的,反正不是菩萨。

    那尊金刚像还缺了条胳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

    而那微弱的**声,正是从金刚像后面传来的!

    张力屏住呼吸,一步步地朝破庙里的金刚像后面走去。

    ……

    张力没有看见聂小倩,也没有看见美女,而是看见了一个尼姑!

    只见那尼姑约摸四旬上下年纪,应当是个师太。她穿着一身月白道袍,正躺在破棕垫子上,右手持刀用力割着自己的手腕!

    张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莫不是女鬼?!

    尼姑打扮的女鬼?!

    张力小声念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出去!”一声怒喝,将张力从迷迷糊糊中惊醒!

    张力心头一松,心知这师太多半不是女鬼了!

    女鬼那是要吃人的,哪有叫自己出去的?

    呸!

    张力不由得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自己身为现代人,还是学医的,居然还在这疑神疑鬼?

    张力收敛住心神,定睛一看。

    只见那师太满头大汗,眉头紧锁,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一双怒目圆瞪,死死盯住自己!

    张力看清楚了,那师太右手持的乃是一柄精致的小匕首,在左臂上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整个左臂鲜血淋漓!

    张力细细观察,只见那师太虽然横眉倒竖地瞪着自己,但是眉宇间时不时却抽动一下!

    见张力盯着自己看,师太冷冷地道:“我数三声,你还不出去的话……”

    “师太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在下乃是一名郎中!”张力高声打断了师太的话,因为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那师太一怔,眼中泛起了一丝精光,不过闪亮的眸子很快又阴冷了下来:“你听不见我说话么?三……二……”

    张力再次打断了师太的倒数:“在下真的是一名郎中!师太可是正在被病痛折磨?”

    那师太正装备动手收拾张力,哪知张力这么一说,师太顿时吃了一惊:“你……你真是郎中?”

    张力今日出来乃是穿的一身便装,并没有将显眼的济世医士那玄武腰带戴出来,所以此刻朗声道:“在下确实是郎中!师太,我看你愁眉紧锁,每隔一段时间眉头便抽一下,想必是身体某个部位疼痛难忍吧?”

    张力眼神落在了师太那鲜血淋漓的左臂上,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何等剧痛,竟然折磨得师太要自残身体?!”

    师太见张力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怔: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就这么一看就能发现这许多端倪,还被他猜中了,也不知他能不能……

    张力见师太神色有异,心知自己恐怕是猜中了,这师太定然是被病痛折磨!

    师太幽幽叹了口气,看了张力一眼,缓缓道:“你,走吧。”

    这话说完,师太便闭目凝神,开始打坐念起佛来!

    张力见师太闭目打坐,也不敢打扰,便背靠金刚像,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这师太显然是被自己说中了,患了什么疾病,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不愿意治疗。

    宁愿拿匕首花自己的手臂,也不愿意求医问药,这,这师太莫不是疯子?

    张力又抬头看了一眼师太,只觉得那师太宝相庄严,一脸肃容,看起来也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这师太又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破庙里?

    城隍庙这一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附近人家全都非死即病,这,这师太在这干什么?

    张力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师太,觉得师太眉目间带着一丝慈祥之色,并且这一身出家人的打扮,看起来根本不像作jian犯科的坏人呀!

    莫非这师太遇到什么难处,故而躲避在此?亦或者被仇家追杀?

    ……

    “哎呀……”那师太一声痛呼,似乎是疼得忍受不了,便又掏出匕首……

    张力一个箭步将冲了上去,想要将师太手中匕首夺下!

    师太强忍住剧痛,怒斥道:“出去!”

    张力也是个固执之人,此刻已经确认这师太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引起剧痛!见死不救之事,张力做不出来!

    那师太显然是痛极,不过她也看出来张力乃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要救治自己!

    师太怒极,大声喊道:“你出去不出去?!”

    张力也来了牛脾气:“不出去!”

    “啪——”地一声,张力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劲风疾驰而过!

    张力大吃一惊,猛地看见师太手中匕首已经不见了去向!

    张力原本背靠着金刚像,此刻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只见那匕首钉在了自己身后的那尊金刚像上!

    那匕首的位置,正好在自己脖子左侧不足半分的距离!

    张力再细看时,匕首已经齐根没入其中!

    张力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坚定之色:“师太,出家人常言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在下虽是俗世之人,却也知道医者仁心的道理,不可能见死不救。师太你又何妨让我给你看看,在下虽不敢说包治百病,不过对于金针止痛之术,颇有些心得……”

    师太神色缓和了下来,不由得一愣:“金针止痛之术?”

    张力点点头,慢慢走上前去。

    师太显然信了张力几分,幽幽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既如此,小施主便帮贫尼看看吧!”

    张力来到师太身边,蹲了下来,先给师太把脉。

    片刻之后,张力开口道:“师太这脉象是弦细——”

    师太眉头一展,见张力颇有些章法,开口问道:“小施主真会诊病?”

    张力微微一笑,道:“弦脉多见于肝胆病,疼痛,痰饮等,细脉多见于气血两虚,湿邪。弦细脉多见于肝肾阴虚或血虚肝郁,或肝郁脾虚等证。不知道师太是身上何处疼痛?”

    一听张力说得如此有模有样,师太心里便多信了几分。

    师太微微蹙眉,想了半天,淡淡地道:“我不说,就当考考小施主吧!”

    这话一落地,张力心头一惊:这师太好生奇怪,我好心给她诊病,问她病情,她却不说……师太,你这是要闹哪样?

    你不说,我便不能知道了么?

    张力一想到此,傲然道:“既然师太不说,存着考校在下的心思,在下勉为其难,便试上一试!”

    师太眼睛微眯,似乎对张力也感到有些好奇:这小郎中真的能看出自己是什么病么……

    张力道:“师太,在下看看你的舌象。”

    那师太依言而行,将舌头伸了出来。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舌质偏红,舌苔黄腻。”

    张力又仔细看了看师太的脸色,虽说这师太疼痛难忍,不过肤色白净,却不见黄疸之类的肝病症状。

    师太虽说肤色白净,却也没有那种贫血的惨白色,脸色还是很红润,多半便不是心脏疾病。

    张力微微一笑,开口问道:“不知师太两便如何?师太只需说正常还是不正常就是了。”

    师太淡淡地道:“正常。”

    “师太饮食如何?”

    “正常。”

    “师太常常头晕吗?”

    “有时候会目晕眼花。”

    ……

    张力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但是却绝口不问师太何处疼痛!

    当这些问题问过之后,张力起身踱起步子来。

    师太显然又开始疼痛了,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张力看了师太一眼,这师太为何如此这般行事?

    突然张力心中一动,眼中精光一闪。

    张力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知道了!”

    师太忍住剧痛,颤声问道:“小施主……你知道了?”

    张力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师太,你这又是何苦?虽说你是出家人,可在郎中的眼中,也只是病人罢了,与普通百姓并无半分区别。师太执意不找郎中,也不知拖延此病,有多少时日了?”

    师太幽幽叹了口气,道:“贫尼这病,已经整整一十五年了……”

    张力略一沉吟,朗声道:“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师太大吃一惊,喃喃道:“这,这是小施主辩证的?”

    张力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在下虽然恃才傲物,却也不敢剽窃经典。刚才在下说的,乃是《黄帝内经》中所述。”

    师太点点头,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张力一字一句地道:“师太这病,是为痛经!”

    师太顿时神情一滞,听到“痛经”二字从张力口中说出的时候,似乎竟然是松了口气一般。

    张力心知这师太心思已经有了些活动,趁热打铁道:“小子不才,自报家门与师太知晓!在下乃是济世医士张力,不知师太如何称呼?”

    张力说话时,故意将“济世医士”四个字加重了几分语气!

    师太一声惊呼:“什么?小施主……你居然是济世医士?!”

    张力点点头:“师太不信么?”

    眼见师太确实面露疑惑之色,张力继续道:“痛经者,症出多端,不可不细细查辨也!一则,寒湿凝滞;二则,气滞血瘀;三则,气血两虚;四则,湿热瘀阻;五则,肝肾虚损……”

    张力还没说完,师太便打断了他:“好了,小施主不用说了,贫尼信你便是。”

    师太一蹙眉,似乎想起刚才这姓张的医士好像问自己法号,于是便轻声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虚无。”

    张力不由得暗自忖道:虚无师太?这,这法号也太个性了!

    张力也不管这些,人家爱叫什么叫什么,先给师太止痛才是正理!

    进入济世医社以后,由于经常在叶问天眼前晃荡,张力总想找个机会施展一下金针之术,故而便让楚二娘缝制了一个鹿皮针袋,将金针随身携带。

    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想不到这金针今日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张力从针袋中取出金针,对虚无师太道:“在下颇擅金针止痛之术,师太这痛经之证需得徐徐治疗,在下先为师太止痛。”

    虚无师太点点头:“有劳小施主了。”

    张力略一思索,便取了虚无师太关元xue,合谷xue,肾俞xue和三阴交xue四处xue道。

    金针顺次扎入之后,张力又捻转运针一番。

    约摸过去了半个时辰,虚无师太长出一口浊气,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这金针之术,当真了得!贫尼小腹疼痛已然大减了!”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此病拖延太久,只能徐徐治疗。也不知师太为何拖延这么久,不去就医?”

    虚无师太神色黯淡,忽然又充满了慈祥之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此事乃是贫尼命中之劫,小施主无需多问。”

    见虚无师太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力便也不再多问。

    一时间有些冷场,虚无师太此刻疼痛大减,显然心情不错,便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不知小施主取这几处xue道行针,可有说法?贫尼颇有些好奇呢!”

    张力微微一笑,道:“肾俞xue补益肝肾;关元xue可温养冲任;三阴交xue补脾,也能补益精血;这三处xue道乃是治本之道。而最后的这一处合谷xue,却是调气行血,化瘀止痛,是为治标之道。标本兼治,才能达到最佳疗效!”

    虚无师太脸上露出欣赏之色,略一思索,便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

    张力一看便知,竟然是十两的银锞子!

    虚无师太道:“贫尼出家之人,也不曾多带银两。这银子……这银子乃是……化缘所得,便充作张医士的诊金吧!”

    张力大吃一惊:这,这哪里是虚无师太,分明土豪师太啊!

    土豪师太,咱交个朋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