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软弱的山子
第一章 铁蛋双手高举竹竿,两只眼睛贪婪地望着尚未成熟的核桃,嘴角挂着馋液。 “铁蛋,打这边,瞧那核桃多喜人,都张口了。”马栓儿喊道。 铁蛋挪一挪身子,肥嫩的手臂颤抖不止,几片树叶悠悠晃晃飘下来。已有人按捺不住,朝前几步,候在树下。铁蛋心里着急,猛一使劲,裤子滑到脚跟儿。 “哈哈……哈哈……铁蛋,瞧你那点儿出息,咋就穿了女娃的红裤衩?”马栓儿起哄,娃子们捧腹大笑。 铁蛋慌忙撒手,竹竿瞬间倒地,拍起一阵尘烟。就在铁蛋伸手提裤子的当儿,只听见噼哩啪啦的声响,他顺势趴在地上,双手护住脑袋,核桃玩皮地砸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蹦跳着滚落到地面上。 马栓儿丢下竹竿,双手并用,娃子们呼啦跟上,哄抢着地上的核桃。铁蛋跳起来,扯起断了的腰带胡乱扎上。揉着潮湿、微痛的屁股,破口大骂:“马栓儿,你个龟儿子,竟敢朝我打黑枪!” “嘿嘿……铁蛋,你都想着小婆娘了,还闹腾娃们家的事儿?这核桃,我帮你吃了。”马栓儿一只手提着装满核桃的破布衫,另一只手将核桃抛起,核桃在空中打个滚儿,落下。他接住了又抛起。 铁蛋气急败坏,抓起一把土疙瘩向马栓儿扔过去,骂道:“你个龟孙子,你才想婆娘!老子把你打得断子绝孙!” “不知好歹的东西,看老子不撕烂你的臭嘴!”马栓儿一甩手,冲了过去。核桃从破布衫里滚出来,骨碌碌散开。 两人撕打起来,娃子们趁机捡了核桃就跑。 “母夜叉来了……快跑!”不知谁大喊。 闻讯,铁蛋和马栓儿丢手,撒腿就跑。 山子坐在地坎上,笑得前仰后合。许多时候,他只能这样远远地观望,偷偷乐。他不明白,为什么村里那些娃们,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墙。 “哎哟……天杀的!哪些畜牲,偷食偷到老娘头上了?”秦寡妇双手叉腰,摆开泼妇骂街的架式,东张西望。 山子抬头,忽见‘母夜叉’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一副要吃人样子。不免心里一阵发寒,赶紧开溜。 “站住!” 山子不回头,只管拼命跑。 “山子,我认出你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山子闻声停下,心想:糟了,这下冤大了! 秦寡妇撵上来,一把揪住山子的耳朵。气喘吁吁,怒斥:“山子,你跑啥?干啥坏事啦?” “姨,不是我干的……真的!你放开我!”山子捂着被揪红的耳朵,目光胆怯地望着秦寡妇。 秦寡妇松开手,扑哧笑出声来,道:“量你也没胆儿!那你跑啥?” “人家不是怕你么!”山子在嘴里嘟囔。 “怕啥?我还能吃了你?”秦寡妇嬉笑着问。 “姨,我得回去了……”山子可怜巴巴地央求。 “走吧,别让你奶等急了。她怪不容易的!”秦寡妇一改凶悍,目光温和。 山子红着脸走在地坎上,心里犯嘀咕:村里人咋就叫她‘母夜叉’呢?她笑起来多好看啊! 拐弯,上了羊肠道。前面是铁蛋和马栓儿家的土坯房子,低矮、阴暗。山子每次经过这儿,都提心吊胆,冷不丁就会蹿出几个人,平白赏他一顿乱拳。为了壮胆,他撒腿跑起来。 怕啥来啥,没跑多远,就被堵住了道儿。马栓儿歪着脑袋,虎视眈眈地瞅着山子,手拿一根竹条,抽得树干噼啪作响。一群娃子呼啦围成一圈,山子犹如落入虎口的羔羊,无丝毫反抗的力气。 “马栓儿哥,求你了,让我过去吧!”山子软言央求,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哀求,并不能逃脱众人的奚落和拳头。 “放你?这得看我手里的鞭子饶不饶你!你个汉jian、软骨头!”马栓儿一脸坏笑,步步逼近,突然脸色一变,一口唾沫飞向山子的脸上,随后,竹条也抽在他的身上。 山子用袖子抹一把脸,揉着身上的血痕,楚楚可怜。马栓儿斜他一眼,让到一旁,不耐烦地发号施令:“窝囊废!你们,给我收拾了这汉jian!” 娃们的嫩拳头冰雹般砸在山子的身上。他双手抱头,频频求饶,声泪俱下:“马栓儿哥,我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儿啊!天地良心……饶……饶了我吧!饶了我……” 马栓儿抱着手,冷冷地欣赏着这不知是由他导演的第几出戏,心中得意。 “停手!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为啥总跟山子过不去?” “哟,是娟儿啊,你这唱的是哪出?美人救英雄?”马栓儿恬着脸,凑到娟儿面前。 “唱你个头!快放了他!”娟儿一把推开他。 “顶多也是美女救草包!嘿嘿……瞧他那窝囊样儿!”众人哄笑。 娟儿拉过惊魂未定的山子,擦着他脸上的血迹,愤愤不平地骂道:“山子,你咋就不还手?打不过就咬那些不要脸的东西!走,姐送你回家。” “娟儿,走好,可别扭了小脚。哥会心疼哪!meimei你大胆的往前走啊……”马栓儿冲娟子和山子的背影吼道。 娟儿抓一把石子,用力撒出去。一群人抱头鼠窜。 “山子,你就这么怕他们?就这么一次次白白挨了拳头?” 山子一瘸一拐地走着,低头不语。娟儿火了,埋怨道:“你说话呀!这不愠不火的,是个啥性子!” 半晌,山子憋出了眼泪,低声说:“娟儿姐,我不想惹是生非!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爹……也没娘!” “山子,难为你了!没爹没妈就不是人啦?打今儿起,谁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姐给你出气!” “娟儿姐,我回去了。”山子泪流满面,撒风跑了出去。娟儿愣在原地,望着山子的背影消失在土坯房子的拐角处。 “奶奶,我回来了。” “山子,回屋洗洗,奶奶今儿给你煮了鸡蛋挂面。喷香!” “哎……”山子进屋,擦了脸,专程用奶奶的铜镜仔仔细细照了脸,只有几道细长的划痕。他这才放下心,凑到厨房。 “我乖孙儿饿了吧?来,端走。”山子端了挂面出来,奶奶跟在他身后。 只听见扑通一声,山子转头,发现奶奶跌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捧着那只碗,面条洒了一地。 “奶奶……您没事吧?”山子搁下碗,扶起老人。 “没事……奶奶没事!”老人眉头紧蹙,满头大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扶老人坐下,山子把自个儿的挂面搁在她面前,拿了碗,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挂面捧进去。笑眯眯地望着她,大口大口吃着,嘴里唏嘘:“好吃!奶奶煮的挂面就是好吃!奶奶,你也吃。” “哎……”老人低头,默默吃着,泪水滴答滴答落下。疼痛,山子的懂事、孝顺,勾起了她对陈年旧事的回忆。 “奶奶,您咋哭了?摔哪儿了,疼吧?”山子一脸焦急。 “没摔着,奶奶这身板硬朗着哪!这人老了啊,眼泪自个儿就滚出来了。”老人擦泪,满目慈祥。 “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来,扶奶奶进屋歇着。今儿该我孙儿洗碗,成不?” “成。”山子伺候老人睡下,掖好被角。老人始终笑眯眯地望着他。 “奶奶,我出去了。” “去吧。早些歇着!” “哎……” 黑漆漆的夜里,老人神智渐渐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房宽地阔的莫家大院。 “小姐,明儿是你的大喜日子,该歇息了!” “萍儿,为何父亲非要应许这门亲事?听说何家少爷患痨症多年……他,这不是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吗?”莫清兰一脸忧伤,立于窗前嘤嘤哭泣。 “小姐,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您就看开些吧!”萍儿心生同情,却别无他法。 “往后的日子,月缺花残,叫我如何是好!到不如,求得一死,一了百了……” 萍儿一把捂住清兰的嘴,惊恐地说:“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这贫苦丫环尚且苟且偷生,又何况生于富家的小姐您?”
“萍儿,你莫要宽慰我,生于富家有何好处,从小到大不过是一只笼中雀,永远飞不起来。不知云帆表哥可否惦念着我……” “嘘……小姐,恐这番话被老爷听见……”萍儿轻脚到门后,凭气倾听。她突然惊呼:“小姐,有人!” “快开门看看……” “谁?”萍儿打开门,探头张望。廊柱后闪出一个人,一溜烟钻进屋里。 “云帆少爷?”萍儿喜出望外。清兰闻声转身,泪水涟涟。 “清兰……” “表哥……”二人相拥而泣。莫家大院人丁孤零,清兰这代更是单薄,莫太太连生四胎,却独独清兰存活下来。莫老爷频繁纳妾,梦想传宗接代,活活逼死了清兰的母亲。谁曾想,那些个女人成天争风吃醋,闹得整个莫家大院鸡犬不宁。到头来,却个个是不生蛋的鸡。 莫老爷深感愧对列祖列宗,莫家竟然要断送在他手里。从此,他把家门不幸都归罪于清兰,时常冷眼对她。反而对妻弟之犬儿疼爱有加。 因此,云帆自小在莫家长大。他与清兰一道习文作画,一道玩耍。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打小就情意相投。 清兰虽为莫家独苗,在父亲眼里,不过是女命贱如草。除了衣食无忧,清兰得到的甚少,时常倍受那些妖眉狐眼的女人们的冷嘲热讽。 那些女人们各自卷财私逃,莫老爷酒不离手,门庭逐渐冷落,莫家开始衰败。 “表哥,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是好啊!”清兰急拍着云帆的胸脯,泣不成声。 “清兰,你别着急,容我想想!”云帆搂紧清兰,轻言抚慰她。萍儿退出门去,她默然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爷千万别在这时候过来! 屋里,云帆在清兰耳边一阵絮语,清兰一脸惊讶,随即面露喜色。她将信将疑,脱口而出:“真的吗?表哥……” “真的!咱们打勾勾!”云帆托起清兰的手,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小指,两个人相视而笑。目光里盛满柔情,盛满对幸福的向往。 “我先走了,姨父来了就麻烦了!” “我等你!” “哎!”云帆庄重地点头。清兰目送他的背影,依依不舍。 午夜,管家阿旺急匆匆拍门:“老爷,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呀!” 屋内油灯点亮,灯光映在窗纸上,忽隐忽现,仿佛若干鬼魅在舞蹈。门嘎吱一声开了,莫老爷数落道:“阿旺,啥事情这样一惊一诈的?大半夜的!” “小姐……小姐跑了!” “什么?里里外外找过了?”莫老爷的身体摇摇晃晃,险些跌倒,阿旺扶他靠在门框上。安慰道:“老爷,您莫急,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屋里找遍了?萍儿那死丫头呢?”莫老爷有气无力,咳嗽不止。 “屋里都找遍了,萍儿也不见了。小姐的马也没了。会不会是云帆少爷……” “胡扯,云帆早些天就回西山娘家了,不是还没回来吗?” “对呀,我也没看到少爷回来哪。小姐屋里像是被翻动过。天哪,莫非是响马?”阿旺搓着手,不知所措。 “天哪……连这条根也要给我夺走?莫家将不家了啊!我有罪……啊……”莫老爷长呼一声,突然昏厥过去。 “老爷……老爷……您醒醒,醒醒啊!”阿旺慌忙抱老爷进屋。 黑暗中,一对眼睛放着寒光,悄然摸进后院。 一群烈马冲出圈栏,驰骋而去,马蹄踏处,浓烟四起。莫家的后院腾起通天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莫老爷昏睡在炕上,浑然不知。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