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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沈梦臣手记:转战

    第六十六章沈梦臣手记:转战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佛堂里也因此被照的更加豁亮,似乎连那尊有些古旧的释迦摩尼像也泛起了光芒似的。听石老把信读到这里,我的心里也跟着兴奋了不少。不仅是郑炎和马老太当时因为古先生的及时相救而化险为夷,更是因为那次危机竟然成为了郑炎将原本已经炉火纯青的本领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我不禁开始想象,当时的郑炎因为得到了那样的意外收获会是怎样一种心情?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突然出现的古先生猛然告诉他自己不寻常的身份、还没缓过神来又被马老太告知要传授武艺,这还真是刚摆平危机就迎来了喜讯呢,惊喜来的那么突然,即使是郑炎恐怕也没那么好接受吧。

    “这么说,郑炎的那身潭腿功夫,果然是那马老太传授的?”我看向石老。

    “当然,那位侠女可是说到做到之人啊,她传奇般的一生中,可也着实没教过多少门徒呢。”石老喝了口茶,说道。“别说想跟她学艺难上加难,即使她已经同意了教导,接下来的学习却也没那么容易。”

    哦?看来郑炎接下来跟随马老太的那段修行也必然是经历了一番苦修了?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如是想着。只不过,石老接下来的话,让我意识到,原来郑炎那时的苦修跟我理解中的情景又是截然不同的。

    与石老和古先生的随和不同,那位马素贞老太太,可以说绝对是位名副其实的严厉师长。

    “经过我弟弟亲手救治,马老太的伤总算是没有大碍了。”石老接着说道。“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她可是预备将自己的潭腿绝技传授给被她看中的郑炎。可是,因为那晚他们在南浦码头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整个上海滩都几乎被震动了。斧头帮的残余势力勾结巡捕的人到处搜索马老太他们的下落,因为他们俩的体貌特征太过明显,所以有好几天的时间,他们都几乎完全呆在徐家汇的院子里没办法出门。”

    是啊,一个是通体苍白的白化病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又同样都是武艺超群之人,当然很容易被人记住。不过反过来一想,郑炎不是正好可以借着那样的时机跟随马老太好好练功吗?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考虑到再留在上海滩始终不是办法,我弟弟就提议,大家转移到山东,在那里正是大量的乾坤门人聚集的地方,也算是自己的地盘,会比上海滩安全的多。于是休整了几天之后,我弟弟就让他两个伙计开车,几个人连夜离开上海,前往日照。”石老说道。

    “哦?那时,香堂就已经设立了吗?”我不禁问道。一提起日照海边,古先生的那座香堂,我们这些还健在的乾坤门门人们是无人不知的。

    “没错,那座香堂本来是我弟弟的私人住所,后来发展成了乾坤门的重要联络站。不过显然,要从已被各路眼线层层设防的上海滩顺利逃出也并非易事。当时,他们本想趁着夜色在关卡最松懈的时候开车逃走,可是那一路上却仍然遇到了不少的盘查。你可以想象,就凭郑炎的模样,恐怕一下就会被设岗查询的巡捕当做嫌疑人扣住了。

    所以没办法,我弟弟只好帮他化了妆,还特意给他戴上了假发套来遮住那头扎眼的白发。一行人假扮成到外地寻医治病的一家亲人,这才应付了巡捕的盘问。即使是已经逃出了上海滩地界,他们也丝毫不敢放慢车速,连夜赶路,这才回到了日照。”石老的手里反复摆弄着那些牛皮信笺,仿佛心思也回到了那些个紧张的时刻。

    即使只能靠联想,我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那些极其紧张的时刻。他们几人能顺利的离开上海滩,也总算是逃出生天了,特别是郑炎。虽然不知道,古先生当时把他打扮成了什么样子,还戴上假发套,即使是种再夸张的形象,我也一点不觉得好笑。

    那些人,都是功勋卓著的盖世英雄,别说是大闹南浦码头打击斧头帮,就算是把整个上海滩翻个底朝天,也不足为惜。

    “对了,那梵释呢?梵释后来怎么样了?”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不能忘却之人,我猛然问道。

    “他当然是不必担心的,虽然那时他没有跟郑炎他们一同离开,但是也早已有了权宜之计。”石老回答道。“听说当时,他把那些孤苦无依的犹太孩子送到了教会的救济院,安顿好他们之后,他就只身远走他乡了。若不是后来又出现了那么盛大的排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真的能吸引他再次出现的。”

    原来是这样,我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梵释师兄就是那样的人,特立独行、卓尔不群。像他那样如此向往自由之人,又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片刻的留住脚步呢?

    不对,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许并不贴切。想起原来在六合门的那些年,父亲和很多师长提起梵释师兄时,虽也有褒奖和怀念,可更多的却是批判。很多时候,我甚至也一度认同了父亲他们的很多说法,认为梵释师兄是个不懂得责任感的人,说走就走,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即便他是被赶走的。

    可是,从郑炎的信中得知了他离开六合门之后的所作所为,我反而觉得,父亲他们对他的错怪是很明显的。梵释师兄非但不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他反而扛起了别人不敢负担的责任。不仅是对那些可怜的犹太孩子的照顾,更包括他自己那颗向往自由的心,所谓的自由,难道不是要用最沉重的责任才能换来的吗?

    我忽然又想起了郑炎当初刚到上海滩时,因为被梵释的行为所震撼,从而决定走上黑市拳台的那段经历。或许在当时,郑炎就已经察觉了梵释师兄这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吧。

    梵释,此刻的你,又究竟身在何处呢?

    “跟梵释不一样,郑炎当时可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求自由的愿望,最吸引他的,莫过于马老太要传授他潭腿技艺的承诺了。”正当我出神的刹那,石老又接着说道。“所以一到达日照,郑炎就迫不及待的要跟马老太学艺了。”

    “是吗?那么,依照郑炎的天赋,学习起来应该还得心应手吧?更何况当时的他已经是燕青拳绝技在身了?”我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呵呵,并非如此。”石老给出了令我出乎意料的答案。“郑炎当初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有意思的是,潭腿的功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习练燕青拳十几年的郑炎早已习惯了燕青拳中的那套功法招式,可是,在跟随马老太学习潭腿的时候,马老太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他忘记之前所有所学,尤其是马步和腿法。这对郑炎来说可是不容易做到的。

    与燕青腿法的轻巧敏捷不同,潭腿路数不仅迅速,而且招式更为灵活多变。腿风刚劲古朴、动作明快有力,尤其是针对对手上三路和下三路的同时出击,更是爆发力强劲。对于早已习惯用腿法主攻下三路的郑炎来说,这些要领都还很陌生。所以,在最初修行的那几个月,郑炎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没少受到马老太的严训。”

    听到这,我也不禁有些感叹,想不到连郑炎那时的身手,想要驾驭这潭腿的功夫也是颇费周折。不过,能遇上马老太那样的严师,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不是这样,恐怕郑炎也不会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也能把潭腿绝技掌握的如此精湛吧。

    “想要炼成潭腿那样高超的腿法,身体的平衡和协调必须要有超高的配合。而想要让身体达到那样的程度,基本功也是不能荒废的,尤其是马步。”石老继续说道。“我以为,在传授郑炎燕青拳的那些岁月,每天让他站上五个钟头的马步已经够严苛了,可是在马老太那里,这一纪录又得到刷新了。听说,他每天站马步的时间至少是七个钟头呢。”

    七个钟头的马步?我当然是有些吃惊,随即就苦笑起来。回想起年幼的那些岁月,身边很多并非习武之人的朋友也经常会问我,说练武之人究竟得承受多少常人不能理解的磨难啊?我当时立刻就回答他们,先站上几个钟头的马步再说吧。现在想来,那时每天几个小时的马步,还真的是一度让我非常痛苦呢。

    而当时师从马老太学习潭腿的郑炎,每天竟然要站七个钟头以上的马步!同为习武之人,想必都能想象到那得有多么难受。

    “不仅是时间长,郑炎还必须按照马老太的吩咐,不断尝试各种形式的站桩马步,就为了能让他的脚下功夫更扎实、更灵活。从最初的三元桩、单鞭桩,到后来难度更大的伏龙桩、弓字马,每天周而复始,郑炎那孩子还真的是差一点被侠女搞得发疯呢。不过,这番如此折磨的苦功练下来,总算没有白费。

    当马老太终于开始将潭腿的套路招式进行传授的时候,郑炎的领悟和掌握能力也总算是得以显露。十二路功法练习下来,郑炎也很快能打得有板有眼了,连后来给我寄回的信中,他也还经常会念到侠女传他的那套口诀呢,时间长了,弄得连我也会背诵几句了,呵呵。”石老笑着,朝我扬了扬手里的几封信笺。

    没错,这说法不禁让我也笑了起来。顺着石老的话,我当然也想起了那些跟郑炎一起奔波的岁月,他也时常会跟我说起到关于那些潭腿技艺的心法口诀,什么头路弓步冲拳一条鞭,二路左右十字蹦脚尖,三路翻身盖打劈砸式,四路撑扎穿撩把腿弹。。这些他念念不忘的经历,我又怎会忘记呢?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完全看得出,这套潭腿功夫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丝毫不亚于燕青拳的。

    恐怕,能将这两门武林绝技融会贯通、掌握到这样炉火纯青地步的,也只有郑炎了。

    “就像马老太当初要求的那样,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郑炎的技艺开始了微妙的改变,不仅是技艺本身,甚至连他自己那套早已成型的武学体系也已经得到了不小的改变。”石老放下了信件,继续说道。“原来在习练燕青拳时,他的上三路攻击非常依赖双拳和躯干,脚下的功夫也多是针对下盘的。郑炎甚至曾经认为,腿法就应该是那样,针对上三路的高踢是华而不实、无法运用到实战中的花巧动作。

    但是,随着他对潭腿技艺的理解愈发加深,他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这一想法。腿功,为什么不可以运用到上三路中呢?如果身体能够更大极限的发挥作用,高踢同样也是有不小的实际效力的。所以那个时候,郑炎已经在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进行一次实战,好让他正式验证一下自己这些时日的所学所得。

    也许,对他的这一想法,我弟弟和侠女早已料到,所以不久之后,他们在日照的香堂附近重新搭起了拳台,准备让郑炎将他的想法付诸行动。”

    “这么说来,那香堂不远处的拳台,就是在那个时候搭建的吗?”听到这,我又忍不住打断了石老的话。毫无疑问,那座拳台,我也是见识过的。

    “不,也没有那么劳师动众。”石老说道。“其实那座拳台早就存在了,是很多年前,义和拳的人所建,用来进行平时的演武和练习,后来一度荒废了。我弟弟曾经给我来信说,他跟马老太当时只是清扫了一下,把有些损坏的地方重新修补,并没有太费力。他们本来也只是想能让郑炎多一个练武的地方而已,因为对于郑炎本来想要实战的想法,马老太其实并不太赞成。原因嘛,自然是她想到了她那位已故的豪侠大哥,马永贞。”

    原来是这样,不得不说马老太的想法很明智,也确实合理。大哥马永贞那段争强好胜酿成的惨痛教训是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伤痕,现在,眼看着郑炎在自己的教导下,武艺更上一层楼了,她当然是不想他重蹈自己大哥的覆辙的。

    不过,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我当然有些怀疑。古先生和马老太的心思,当时的郑炎能理解吗,那段野蛮又血腥的黑市拳经历想必也是郑炎无法忘却的,现在他又有机会站上拳台了,会否重新燃起那时的斗志,以至于听不进两位老人的劝告呢?我这种担心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多余了,联想到郑炎沉稳内敛的性格,也许当时他也不会像我想的那样激进。

    “拳怕少壮,这个道理,你当然也是明白的。试想一下,当时在日照香堂的那座拳台上,郑炎每天一个人练习着新近掌握的潭腿功夫,想投入实战的愿望确实愈发的迫切了,奈何,他是不可能把我弟弟或是马老太当成是切磋对象的。有一次我弟弟甚至告诉我,郑炎曾一度想回到上海滩的南浦码头,重新找到那位重伤过马老太的壮硕拳手,好好较量一番呢,他还说,到时就用潭腿为马老太报仇,绝不用燕青拳的任何招式。呵呵,那个时候他毕竟还是太年轻,有些孩子气也算正常,终归只是说说而已。”

    “对了,那个南浦码头的拳手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是斧头帮首领的保镖吗?”我问道。关于郑炎在信中对那个拳手的描述,无疑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那套能够将马老太打成重伤的奇怪拳法。

    “哦,那人是个暹罗人,从当时的情况看,就算不是保镖,也必定是斧头帮请来的秘密武器。至于,他所使用的那套拳法。。”石老略一沉吟。“老朽只知道,那是种被人称作泰拳的武术。”

    果然是这样,我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其实在听石老念到信中的这一段时,我心中也有过猜测。泰拳,绝对是种令人无法忘怀的拳法,郑炎也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起过这武术的奇特与厉害之处。

    坚如磐石的膝盖和手肘,那些威猛的泰拳手,其实个个都有过一番极其艰苦的修行,在实际的对战之中,这一肘一膝两样武器,足以对任何人构成不可小觑的威胁。也难怪当时的马老太会伤重至此,若非当时古先生的及时出手,恐怕那老太太真的危在旦夕了。

    “就这样在艰苦的修行而又不免有些孤独无奈之中,郑炎度过了三年多的时光,期间,他也一度因为练拳练得手痒而数次想要出去看看,都被我弟弟和马老太及时制止了。后来,眼看郑炎的潭腿功夫愈发精湛,马老太也知道,再没什么可以教他了,因为还惦念着家乡的亲人,马老太终于辞别了我弟弟和郑炎,回了她河北的老家。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她在家乡病故了,也算得了个善终吧。”说到这,石老脸上出现了一丝失落,那当然是想起了已故的老友所引发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