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欲伐楚,焉可止之一
媚娘含笑,良久才道: “家国之事,本便相似。否则何来家国相通之说?不过房丞相却是不必媚娘点醒的……否则,又怎会告诉陛下,吴王殿下必不会反,要反,也不会反陛下这么一句话呢?” 房玄龄闻言,心中更是惊佩:“武才人……” “房丞相的意思,是暗暗担忧吴王殿下只怕有意剑指太子之位吧?毕竟,吴王殿下英伟,诸子之中,其风其度最肖陛下。之所以一直不被看好为储位,实则是因为其母之故…… 所以,一旦淑妃娘娘死了,那他最大的包袱也便没了。相较起虽然仁厚有余却果断不足的太子殿下来,他看起来,实在是最适合为大唐将来之主的人选……想必房丞相,心中也是如此想,是故便担忧,这吴王殿下现已然无任何缺点,只怕会危及太子殿下的储位,是也不是?” 房玄龄闻言,感慨道:“皇后娘娘在世时,每与之议政,便有如得良友之感……想不到多年之后,老夫如此之幸,竟再遇武才人。 不错……老夫确是有些担心吴王。他最近虽无任何动作,可正如武才人所说,他才是太子殿下储位之侧,最大的威胁。那荆王,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可惜的是,现在看来,却连吴王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对储位的威胁,是故老夫也只得点明主上,看主上的意思罢了。” 媚娘淡然笑道:“而且房丞相最担忧的是,这吴王殿下看似英伟过人,文武两全,极有帝王之才,却实则偏听偏信,易受身边人的影响——无论是从当年因为身边乳娘之子所诱,豪赌为戏,引罪贬官之事;还是从前些日子争储之时,受淑妃娘娘所惑,竟然于北宫门内险起兄弟残杀惨剧之事…… 这吴王殿下看似智计过人,却没有表现出宜为帝王者所应有的远见与主见。 相反,倒是一直以来颇为明智地不介入国储之争,又能在废太子生死大事上,能够坚定自己主见,请陛下恕废太子死罪,无形之中使陛下以仁感天下的当今太子殿下,更有帝王者当有的坚定意志与长远目光…… 再加上,房丞相忠于皇后娘娘,自然不愿,也不能容忍任何人会从皇后娘娘所出的正宫嫡子手中,夺走储位…… 所以当今太子殿下,才是房丞相心目中,最理想的下一代大唐国主。 而且,容媚娘说句不好听的……当今这大唐朝中,人人都以为,身为太子殿下的亲舅父,长孙大人必然是最支持太子殿下的那一位…… 却无人发觉,长孙大人现在已然是身为关陇门阀之首,他的立场,无形之中早已从当年的忠于陛下与皇后娘娘,转换到了现在的忠于关陇门阀,为了关陇门阀,才必须保证大唐未来国主,是其妹皇后娘娘所出……至于此人是废太子承乾、魏王青雀,还是如今的太子稚奴,都不重要。 是故,当今朝中,真正忠于太子殿下本人的,只有房丞相、李绩李大人、尉迟恭尉迟大人、马周马大人、韦待价韦大人五人而已……其他的人,只不过是随声应和,却无一人发觉太子殿下之长处的。 媚娘说得,是也不是?” 房玄龄只叹:“昔有伯牙子期,如今老夫竟先后得遇主上、皇后娘娘与武才人三位知音…… 天幸,天幸于老夫呀……” 媚娘含笑谢过房玄龄之高抬,又道:“房丞相过誉,媚娘不过是与暗中为太子殿下运筹帷幄的主上,还有为保太子殿下之位安稳无事,费尽心血的房丞相一样,希望能够尽一番心力便罢了。” 房玄龄乃道:“当世奇女子如武才人者,能有这番心,已然是我大唐之幸了……却不知武才人有何想法?” “太子殿下心性仁厚,再不会怀疑他的三哥——再者吴王,现在也没有表现出他发现自己优势之状……是故,也许咱们当早做打算,使陛下稍警吴王一二。以吴王之恪守不渝之素性,说不定可化一场灾祸于无形之间。” 媚娘惋惜道:“只是媚娘究竟不熟悉这些事务,想不出什么妙法,可使陛下得到警告吴王的理由。” 房玄龄微微眯了眼:“原来武才人早知道,主上有警示吴王之心?” “若陛下不是如此,怎么会同意将高阳公主出降房大人府?不过是因为高阳公主与吴王交好,陛下心中知道,比起虽忠于大唐与主上、皇后娘娘,却常常为其立场所困的国舅爷长孙大人来,房大人对主上、太子殿下、还有大唐的忠诚,实在更胜许多。 是故便将她放在房大人身边,请房大人借高阳公主,来克制吴王罢了…… 说实话,媚娘近日闻及诸臣耳语,只觉可笑…… 若陛下果然意欲立吴王为储,何以当年诸王之中,唯为吴王殿下取名为恪? 恪者,恪尽本分。 这一个名字,便已知陛下从来不曾将国储之念动于吴王身上……只是怕那些不明君心的大臣们会以为淑妃娘娘一死,吴王便必要登储了。到时,陛下就算再不愿,只怕也不得不再面对一场兄弟相争之事。” 房玄龄点头,含笑道:“不错。是故老夫倒早生了一计……只是此计,一来不便说与主上听闻,二来,也得太子殿下自己肯做才有效用。 老夫本来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呢……想不到呀想不到,老天竟然为太子殿下安排了武才人这般福星…… 当真是国之大幸,大幸啊!” 媚娘含笑受之,乃道:“早知房丞相有计,只是媚娘不得房丞相向陛下明示态度,为太子殿下之故,再不敢冒然相询……现在既然话儿都说开了,就请房丞相明示罢!媚娘也好依计施行。” 房玄龄含笑点头。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太极殿。 太宗听了王德来报,才淡淡道: “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德轻轻道: “似是武才人在劝房大人,请他务必保得太子殿下……主上,您说这武才人这是……这是……” 太宗嘴边露出一丝笑容: “朕果然没有错看这孩子…… 她终究还是想开了。 好……好,太好了!” 王德一怔,见太宗欢喜不胜,便也含笑应和。 太宗沉默片刻,又问道: “说起来房相说得有理,稚奴这几日确是太过辛苦。王德,传朕的旨意,明日便着稚奴……” 他顿了顿,又笑摇头道:“明日传朕旨意,便着徐惠入侍笔墨罢,就说媚娘这些日子每每侍女至深夜,着实辛苦,旨,调养几日才好!” “是!” …… 次日早朝毕。 李治入了太极殿,却见徐惠随侍一边,心下一愕,却也不作声息,只是默默守在一边儿,听着太宗与诸臣谈论政事,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终究机警,是故中间每有问答向他处来,他总能一一对上。 太宗与诸臣,皆颇为满意。 两个时辰之后,太宗有些疲惫,便着李治与诸臣退下,自己向后殿休息而去。 徐惠见状,急忙跟了入内,侍候太宗。 又过了片刻,她见太宗已然入睡,便想着替太宗备上一壶茶水醒醒精神,自往前来。 见到仍然在批阅奏疏的李治,徐惠讶然: “太子殿下,怎么还在这里呢?” 李治便含笑道: “左右无事,便多看看父皇批阅奏疏之法,也是好的。” 徐惠点头不语。 看着她吩咐过了明安去取茶水之后,李治才轻轻问道: “徐jiejie,怎么……怎么今日,武jiejie她……” 徐惠闻言,看着他一脸犹豫,便是心中暗暗叹息,然后才道: “媚娘这些日子,确是辛苦了些,每每总侍奉至夜。是故陛下便着她今日好生休息一番了。” 李治闻言,便点了点头,神情一松,几丝藏了许久的疲惫之色,才终究是现在了面上。 徐惠见他如此,便道:“太子殿下,您身子也不大好,这些日子,也是每每侍政左右直至深夜……横竖今日陛下不再议政了。您也还是回东宫休息一番罢!” “回东宫?”李治凉凉一笑:“那却不是休息,却是要命呢!” 徐惠也知东宫事,便叹息道:“既然不得休息,那便回甘露殿也是好的……左不过称病罢了。” “不可……若是本宫称了病,那些人,更有理由来烦本宫了……本宫现在,是病也不能生的。” 李治长出口气,便道:“徐jiejie不必担心,本宫自有打算。既然父皇休息了,那本宫也先离去。” 徐惠便恭送李治出殿。 …… 李治前脚刚走,太宗的身影,便从殿后转了出来,含笑道:“果然还是你的计策好。不然朕这傻儿子,还要强顶着呢!” 徐惠闻言便嗔道:“若非陛下一味地钓着太子殿下,又头一个不爱惜自己,他又怎么学成这般不知自珍的拼命样子?陛下也当好好做些榜样与太子殿下才是。” 太宗却只得意一笑,再不做声。 半个时辰之后。 李治便归甘露殿。 许是这些日子的辛劳,终究得了个解脱的机会,他竟困顿不已,回得甘露殿内寝,衣冠不除,只脱了鞋子,便向着床上躺下,和衣而卧。 德安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抢在他前面,替他除了衣裳,又怜他疲惫,实在是不忍心唤醒他,只得叹口气,替他盖了丝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