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太白游在线阅读 - 第六章

第六章

    公元762年,采石江,夜,江边的老柳树上刚刚被吹走了最后的一片叶子,恰巧落在江心的舟上。干枯枯的枝条亦随风摆动,像是在告别时人们挥舞的手,却不知这告别的对象是树上已不见了的叶,还是舟上已不见了的人。

    一个人再伟大,也无法摆脱人的框架,纵然他被称为诗仙也不例外。

    此时,李白只能感觉到寒冷,水的寒冷。漫长的寒冬能带走了整块大陆积累了一年的热量,更何况一个人的渺小温度。他放弃了抵抗挣扎,任凭水流一点点地模糊他眼前的世界,并将其慢慢地拉入黑暗之中。

    不知是否有来世。

    大唐,长安,有一栋普普通通的棋舍。

    棋舍本是下棋的地方,就算懂得棋艺的人不多,平日里也会有些棋手或闲人来此,约上朋友,面对面坐下,抓起棋子,奕上几局,一坐就是一下午。这时店里的招待便会在桌旁沏上一壶热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端放在客人的旁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打扰了他们的思绪。偶尔有些下着棋,但嘴里却在不停地聊着的客人,他们也会识相地坐在角落,尽量不打扰到他人。

    毕竟这是在长安。

    盛唐的长安,盛产君子才子,文人墨客的长安。

    但今天却是冷冷清清地,桌上没有提前沏好的热茶,桌椅棋盘也像刚收拾好的那样整齐,平常在棋舍中回响着的清脆的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今天也是没有了。

    只剩下一个正在看书的年轻人,棋舍内也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但门外还有风声,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细雪,但半掩着的门却似乎阻挡了外界的气息。不然为何那青年人衣着单薄,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外界风雪交集,他耳中却好像只有手指划过书页的摩擦声。

    年轻人身着一身朴素青袍,头发用同样颜色的束带整齐地束起。他的面容消瘦,露出一丝病色。但他的眼神却丝毫不像病人,悠然的目光深处,却透着一种坚韧。

    悄无声息地,半掩的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青袍年轻人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位撑着白伞黑色的短发青年。。

    短发青年身着华丽的白色裘皮大衣,站在那里,就像初春时慢慢融化的坚冰,让人感到温和,却同时散溢出着凌冽肃杀的寒意。

    哪个性格才是他?亦或是两种性格都是他。

    有些人便是这样,同样的笑容,在一些人面前就是一阵柔和的春风,在另一些人面前却是死亡的象征。

    青袍年轻人将书放到一旁。

    那人说的没错,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敌人,便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如果成为朋友,便是最忠实的朋友。

    短发青年走进,将伞收起,抖落上面的雪花,然后转向青袍年轻人,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我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

    青袍青年也笑道:“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样,因此我拿了一卷书。”

    短发青年打趣道:“如今我来了,你书岂不是看不下去。”

    “那也是兄台你的过错,你若不来,我的书岂会白带。”青袍青年笑道。

    他忽然觉得和这个人交朋友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无聊。

    短发青年也有同样的想法。

    短发青年拱手道:“在下白袭。”

    青袍青年回礼道:“在下子木灼。”

    说罢,白袭从右手边的棋盒中抓起一把黑子,置于棋盘上,以手掩住。这是棋中猜先的规则。

    子木灼道:“我猜双。”

    白袭将手拿开,然后棋舍内开始响起清脆的棋子声。

    长安的大雪还在落着。

    棋也还在下着。

    空气是冷的,但人吐出来的气却是热的。棋盘冰凉,却有无数激烈的对杀在上面上演。

    白袭执白,子木灼执黑。两人的棋风相似,都十分精细,每一招都穷尽思索,想要从几乎无数的可能性中找出最恰到的那一步。

    不同的是白袭重进攻,而子木灼则爱后发制人,在对手的失误中寻求机会。

    白袭喜欢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投上一子,然后接下来的数十步几乎都已在他的计算之内,已一种极限的手法打入敌阵。

    而子木灼则总能看清那些隐藏极深的精妙杀着,以及杀着中的缺陷。

    黑棋与白棋交织着,就像是门外正肆虐着的风雪。说不清是雪夹杂着风,还是风夹杂着雪。

    但风雪总有停歇的一刻,棋局也有结束的时候。

    门外的声音似乎已经平静,懒洋洋的阳光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

    白袭落下最后一子,呼出一口气,道:“你本可以不必特地在此等我的,你我无论何时遇见,都会成为朋友。”

    子木灼笑道:“有些事情还是早做为好,毕竟你我之后还会相见。我只想提前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

    白袭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冲动的人,但我其实随性的很。”

    白袭此时已经拿起伞,面朝着门,准备走了。

    子木灼看着白袭的背影,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我在此等你的吗?”

    白袭笑道:“我说过我很随性,谁告诉你的与我何干。”

    子木灼又笑着问道:“那你我是朋友了吗?”

    白袭道:“自然是了?”

    子木灼满意一笑,继续看书。

    白袭往外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过头来,道:“对了,一件事情需向你提醒一下,今日你赢我。之后若是有时间,不妨来我家一趟,和我meimei下上一局。”

    子木灼不解,道:“为何?”

    白袭似乎对这件事很期待,诡异笑道:“因为我想知道你在她面前能撑多久?”

    说完他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少女白伞,似乎与外面的雪地上的雪融为了一体。

    上幽城,汤国帝都。

    汤国是大唐北部的一个大国,也是当今天下唯一综合国力能与大唐比肩的一个国家。

    城市中的房屋楼宇的材料来自附近的一种特有的黑色木材,上面再以上幽当地的工匠传统的手艺,雕刻上赤红,或幽绿的纹路。越往上幽的中心靠近,黑色的建筑越多,上面的花纹也更精细华丽。每天来自诸国的来客络绎不绝,能容纳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街道在一些时候竟然都会显得拥挤。

    除了繁荣不输长安之外,上幽更是整块大陆上少有的古城。

    没人了解上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们只知道他们能在已知的最古老的史籍中找到上幽的名字。

    那时没有大唐,也没有汤,离长安的出现更是还有许久,但上幽在。它一次一次地出现在那些难以辨认的文字中,出现在那些口口相传的传说里。

    汤的学者们曾经还在在上幽以北的几千里处的一处古墓中发现的一幅壁画中找到了上幽。很难想象在那样久远的时代,上幽的影响力已经辐射到那样远的距离。

    而那些学者在一位修行者的帮助下,在壁画完全风化之前将其大部分抢救了回来。尽管壁画的内容已损失许多,但人们仍能一眼从画中认出上幽。

    因为画上有上幽花。

    你几乎无法在天下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野生的上幽花,除了上幽。

    这种花娇贵无比,北一分太寒,南一分太暖。但若是恰好落在其适宜的环境中,生命力却猛地增强。上幽花终年不谢,但花瓣却会在每年七八月份的夏夜发出幽幽的绿光,当地人称其为幽至。等到那时,城外城内,满山遍野,数以万计的上幽花一起摇曳,无数的绿光汇聚在一起,仿佛能落在百里之外人们的眼中。

    年轻人不远万里赶来,只为在此与他们的恋人留下一生最难忘的回忆。他们在日落前找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待到日落后,将看到的第一束发光的上幽花连土挖出,放入特制的透明瓶中,从此,即使离开上幽,花能在存活个七八十年,每当夏夜,无论他们身在何放,只要看到这朵上幽花,仿佛便能回到他们年轻的时候,回到那一个个在绿色的花海中漫步的夜晚。

    如今虽然不是幽至时节,但上幽城内却有另外一道奇异的景色。

    几乎全上幽的人都在盯着远方,那是是上幽的中心,司命塔,一座造型奇特的银白色建筑,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圆形的底座,向上分成紧贴着的两部分并越来越小,在最上端又开始分离,然后相互缠绕。与周围传统的建筑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命塔的上方,有一道奇异的透明紫色光柱,不知道是从司命塔的尖端射出,还是从九天之上落下。

    这对于寻常人罕见的景色,北落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她懒散地倚在窗台上,一只手在窗台上弯曲着,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说,北落已经算是个美人了。乌黑的高马尾,富有立体感的五官,不带瑕疵的古铜色皮肤,常年的锻炼更是让北落的身上没有任何赘rou。

    按照惯例,这紫光要维持一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光的亮度会越来越强,直到最后光柱变得像是火柱,几乎能变成了天上的第二个太阳。

    北落曾经在她的首领的身旁近距离目睹过这一盛状,不过不在上幽,而在长安。当时同时在场的还有五位其他祭司。

    每当想起此时在那塔下也可能有那么多的司命,北落就不由感到一丝寒意,呼吸也变得紧促了。有些人是不能靠近的,这个道理北落的首领提醒过她很多次。

    幸运的是,北落懂得如何在完成任务的同时隐藏自己。

    “如果你在一次任务中死了,就意味着你接下来的一百次任务都失败了。”

    因为北落从没忘记过首领的话,所以她绝不会轻易地让自己落入险境之中。

    如何拿到想要的情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

    但命运却偏偏和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那道光柱竟正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厚起来。缥缈的紫雾竟越来越亮,像是正不断地从天地中汲取着能量。片刻时候,紫色竟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就像是从火山冲天而起的岩浆,充斥着积累了无数年的无穷能量。

    “这不可能。”北落惊呼,眼神中也充满了不信。

    这绝不是灵引仪式中的一步,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可司命又怎么会犯错?北落知道,若是否定了司命,也无疑否定了与其齐名的唐国祭司们。

    偌大的城似乎都在颤抖着,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因为恐惧而瞪大了眼睛,连城里城外数以万计的上幽花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提前缩起了身子。

    整个上幽城屏住了呼吸。

    霎时间,光柱已将黑夜变成白昼。

    桐之介在昨夜之前从未想过他能见到那位大人物,也没想到自己能在昨晚的那场灾难中活下来。

    在那场灾难发生时,他正负责维护司命塔的元力回路。这种工作并不需要多少天分,只用遵循着那些前辈留下来的方法进行cao作,再配合上少量的元力引导技巧。元力回路的基本架构已沿袭了几百年,虽然偶尔会些小范围内的元力淤积,或是元力缺口,但都在他们这些技师的控制范围之内。

    可昨夜发生的事情却是超出了桐子介的理解。

    那时桐子介正在四处检查元力回路,那本是他的日常工作。

    他发现了有一条元力回路有略微过载的迹象,按照惯例,他走上前去,用手将回路中多余的元力导入自己的体内。

    原始的办法往往最为方便快捷。

    可很快他发现溢出的元力不减反增,他自身不足以容纳这些元力。

    可到了这个时候桐子介仍没把它放在心上,他改变了元力的流向,使其进入他腰间的晶石。每一小块这样的晶石能容纳相当于十个技师的元力总和。

    回路很快黯淡了下来。

    桐子介松了一口气。

    但刹那间,没有任何先兆地,因为过多的溢出元力,金色回路像毒瘤一样蔓延开来。

    那是应急用的隐藏回路。

    必须要报告上位技师,这些细小的回路并不能支撑多久。这个念头立马从桐子介的脑海中出现。他立马向出口冲去。

    桐子介疑惑的很——为什么唯独这条线路会多出这么多能量?但当他从那个狭隘过道冲出来到主通道的,他发现事态的严重性远比他所想像的要严重。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司命塔储存在塔底的能量好像被一次性释放了出来。

    整个主通道的墙壁已经成为了金线交织的海洋,大的线路如手臂般粗细,小的线路又小到人需要将眼睛贴近墙面才能看清。整座司命塔似乎变成了一个血管暴露在外的可怜巨人,一旦超过了临界点它就会被自身的血液淹没。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这里很危险。

    桐子介却没有向出口方向奔去,他需要先找到所隶属的上位技师。

    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尽管他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并死得毫无价值。但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一出现特殊情况人们就忽视规矩的话,那规矩也就毫无价值了。

    这片区域本来还有两位负责的下位技师,但在赶来的路上桐子介却没有看到。

    可此时他却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想这些了。

    过载的元力在四周的回路中疯狂地溢动着,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桐子介用rou眼也能看出这块区域似乎要崩溃了,空气已被烤干,墙壁上的裂缝不断蔓延,现在就算是回头也来不及了。

    可能这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刻,桐子介苦笑,本来能活下来的。但他并没有什么怨言,死亡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因为是为尽自己的义务而死的。

    桐子介的腿还在奔跑着,眼睛却闭上了。

    四周的光芒越来越盛。

    桐子介就要死了。

    当桐子介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刚才的炽热,甚至有一丝清凉感,眼前的躁动的金色似乎也变成了柔和的绿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上幽花。

    传说上幽花是古代有仙人以大法力从幽冥地府带到人间。

    难道我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后方有声音传来,似乎威严得不容人质疑半分。

    桐子介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位绿色长发,身着墨绿长袍的青年,不禁失色:“你是?”,却因为不知紧张还是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发现了眼前站的人是谁。

    因此他知道自己绝对还活着。

    绿发青年似乎感到时间紧迫,眼神从桐子介身上移开,望向通道的尽头,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焦虑之感,一挥手,示意让桐子介离开。

    桐子介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开不了口了。一团绿色的透明液体已经将他包裹住,绿发青年将手一挥,这绿球携着桐子介向出口冲去。

    然后桐子介听到一个声音:“明日来找我。”

    寻常需要走上十几分钟的过道,桐子介几个呼吸便通过了。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在墙上似乎要喷薄而出的元力,如今在那些绿色元力的包裹下,竟变得无比温顺。

    等到绿球减下速并将桐子介抛到司命塔的出口外,桐子介看到现在司命塔的模样。

    数百米高的司命塔被绿色元力紧紧包围着,那元力浓的像液体,却飘逸得像雾气。绿雾之下,桐子介甚至能看到几条粗大的黑色动脉在蠕动的,那本是金色的,是司命塔中最大的元力动脉中的几条,如今却被那绿雾掩住了光芒。唯一没被绿雾包围的,只剩司命塔的最上方赤红的光柱了。

    桐子介望向那光柱,像太阳一般的将整个夜幕点燃。

    此时桐子介的心也像是被点燃一样。

    从小他被灌输的知识便是,他汤国的司命很强,但具体是怎样,似乎没有几个人曾经目睹过司命出手时的样子。虽然桐子介曾见过那位绿发青年很多次,不过都是在远处远远地观望。每次他都会幻想着这墨绿的长袍下又能隐藏了多大的力量。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事实比他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因为没人能比一个技师更清楚这座塔内流动着多少的元力,而如今这些元力被仅仅一人之力给压制了。

    桐子介笑笑,盼着明天早日到来,去找那绿发青年。

    在那汤国皇宫。

    长安北郊,在长夜大道的尽头,有一片绵延的竹林。穿过竹林,则能见到一道雄伟的山崖,山崖下耸立着高楼台阁,占据着山脚下数十里的地方。围绕着这些高阁的,北方是高不可攀的太命山脉延伸到此处的冰山一角,南方则是一条细腻的河流,不宽不窄,不急不缓,悠悠地自西向东流去。

    这时从竹林中冲出一位骑马的少女。黑色的长发飘飘,妙丽的身材隐藏在宽大的白色风衣之下。她的表情似乎永远带着笑意,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兴趣。这时她水润的眼睛总是发着光,每当一笑就会弯成月牙。

    少女少女在河前下马,牵着马走过前方木桥,木桥的终点,便是太符院。

    太符院是一处学院,吸纳有修炼天赋的人的学院。这座学院的创始人据说是一位大修行者的同时,也是一名天才的符术士。

    尽管符术这种技巧已经不是主流,但名字却代代沿袭了下来。

    鲜红的漆,漆黑的瓦,翘起的屋檐。房子的二楼还有一座弧形的廊桥连接着北边的另一栋房子。

    少女来到这里,兴奋地跑了进去。

    一楼没有人。

    却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来者的脚步很沉稳,好像每一步都是找准了位置才会落下。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听他的脚步声,似乎像听一面被缓慢敲打着的战鼓,声音毫无刺耳之感,但每一声却好像都震动着听者体内的元力。

    来是个高高的中年人,身上披着一条黑色大衣,里衣是白色的,黑色大衣上纹着千百条绚丽的金色纹路,神秘却不浮夸,宽大的衣袖垂下,露出一双修长整洁的手。

    中年人的脸上已有了几道皱纹,皮肤比起年轻人也显得略微有些暗黄,但他的五官依旧挺拔,而眼神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有着玩味的心态,嘴角略微翘起,带些自来卷的头发,其中的一撮在额前垂下,增添了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中年人笑道:“你来得很快。”

    少女笑着,眼睛也弯成了月牙,高兴道:“我哥不在家,所以我一接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跑了过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写了个简讯放在我哥的房间,就算他回来也能知道我去了哪。”

    中年人道:“这倒是多此一举了。”

    少女问:“为何?”

    中年人道:“因为小白也会去上幽。”

    少女惊道:“那我们岂不会在路上见到他。”

    中年人笑道:“他会看到我们,但我们却不会看到他。”

    少女低下头,咬着嘴唇,似乎在想象她回到家被他哥责罚的样子。

    中年人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你哥知道是我带你去,便不会担心你的安危,也不会责怪你。”

    少女的眉头舒展开,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容,轻松道:“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了再说。这一次我们去干什么?”

    中年人道:“汤国前几日进行的灵引仪式出了些差错,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最后还是成功地牵引回一个灵魂。按照诸国的规定,灵引后的十五天其它国家不能与被牵引来的重生者进行见面,如今十五天的期限马上就要过去。我也该去一趟上幽,与那新来的重生者聊一聊了。若是他的能力对我国有帮助,我便会尝试说服他来我国做客。若是对我国无益,也能交个朋友。”

    少女又问:“那我们怎么去。”

    中年人道:“你不知道我出行的方法?”

    少女笑道:“但我知道你总会有方法。”

    太符院的北部有一条峡谷,道上铺落着细小的碎石两侧则是高耸陡峭的山壁,几簇稀稀拉拉的空心在上面顽强的生长着。

    这条峡谷是太命山脉的一处小角落。

    太命山脉是大陆上最长的一条山脉,南北纵横六千里,往北经过汤,蜀等列国,向南则刺入唐国腹地。广阔的太命地区,纵使坐落在大陆的中央,被诸国环绕着探索了数千年,但仍有数不清的迷雾谜团萦绕的那些古老的原始山脉之中。

    峡谷的尽头是一处是一处悬崖,悬崖下有一片广阔的山谷。

    深夜,云稀,月光皎洁,将整个山谷洒满银霜,照耀着在残存的积雪,滋润着漫山的草木。

    有风吹着,比起白天,夜晚的风更急,也更寒冷。几簇石楠丛在寒风下沙沙作响,下面有一只避风的松鼠。松鼠正在透过石楠丛的缝隙,偷偷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类。

    少女已戴上了帽子,她的脸已被冷风吹得通红。

    中年人将斗笠摘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任凭头发被吹起。宽大的衣袖被风灌满,不断的抖动着。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我们到了?”少女问道,她感觉有些冷,于是把帽子拉紧些,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与期待。她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地方选对了,但时间还不对。”中年人笑道,然后挥挥手,示意让少女坐下

    少女跟着中年人在一旁面对面坐下。中年人从旁边摘下几根树枝,放在他与少女之间,手在上面挥过,似有金光从他掌心溢出,然后一团明亮的火焰随之舞动起来。

    少女把身子向火堆靠近些,然后看着中年人,笑眯眯的,问道:“那现在干什么。”

    “聊天。”中年人道。

    “聊什么?”少女好奇道?

    “聊我们怎么去”中年人道。

    “我们怎么去?”少女问。

    “你对符术了解多少?”中年人问。

    少女对符术士了解的不算多,但也知道这是一种两三百年前必较流行的修行方法。

    但如今,符术士却不是那么多了。符术要义的苦涩深晦,对知识的储备要求之大,以及元力的cao控精准度的变态要求,让学习符术有了一个很高的门槛。

    少女摇摇头,道:“我只是曾在书上见到过对符术士的介绍,但内容却不多,讲的是符术的掌握,艰难无比,从古到今大修行者无数,但其中的符术士却寥寥无几。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正统修行发展的不断完善,学习符术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道:“书上说的也不假。那我们便来聊聊符术。你首先要知道,我是一名符术士。”

    少女笑道:“所以你要和我聊符术?”

    中年人道:“不错。”说完,他指了指下方的山谷,又问:“你认为自然运行的基础是什么。”

    少女看了看,又想了想,然后竖起两个指头,笑道:“物质和能量。”

    中年人为少女的机敏而感到高兴,笑道:“你说的对,物质和能量的确是自然运行的根本。但在符术中,物质和能量却有着不同的称呼。”

    “是什么?”

    “物质在符术中被称为,相,而能量则被称作,气。天地自然的运行,基本都能被归入相与气的相互作用。例如山是一种相,海也是一种相,而连接它们的,则是气。”

    “若是气分布不均的缘故,便会产生风。若是气集中的缘故,便会产生火。我们体内的元力也是一种气,把这种气以特定的方法储存在我们人类体内,并加以运用,便是修行。”

    少女认真的听着,问道:“那符术又和正统的修行有何区别呢。”

    中年人继续讲:“若是从根本上说,符术和正统修行本是没有区别的。第一步都是把元气纳入体内,只不过运用的方法不同罢。正统修行是对体内已有的元力加以运用,因为元力有不同于纯粹能量的特质,就像是积木,能因人的意愿而重新架构,从而发挥不同的效果。例如你可以将元力凝聚生成火,亦或是将元力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构架,使之能迅速吸收环境中的热量,从而生成冰。当然,这只是两种最基本的元力运用方法,而更加高深的元力运用方法经过千百年的研发,早已浩如烟海,一个人就算是学上一生,也无法学到其中的万分之一。但总而言之,体内的元力储备的越多,元力运用起来便越得心应手。”

    “但符术不同,符术不讲究对元力本身的重新架构,而是讲究用元力重新影响周围的自然环境。但人的元力,与自然相比,实在是沧海一栗,想影响自然环境又谈何容易。”

    “但却不是毫无可能。”少女翘起一根指头,俏皮地说道。“听说一只蝴蝶每扇动一下翅膀,就有很小的几率在遥远的地方引发一场飓风。而人体内元力,不知能提供一只蝴蝶扇多少次翅膀了。”

    中年人抚手笑道:“这例子举得倒是生动。确实,对元力的掌控若是精妙的极致,加上对环境的精准把握,随便一个动作,都能移山填海。修行者们把他们的身体当成武器,但符术士却以这天地万物作为武器。例如这样。”

    少女好奇地看着。

    中年人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而整洁,如是一支刚拆封的毛笔,在月光下洁白闪耀。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着,每一下都能留下一条黑色的痕迹,像一条条悬浮在空中的墨痕,若是再仔细看,这墨痕之下,似乎有些金色的丝线在流动,就像是隐藏在地表之下的岩浆,单单是从远处看到,仿佛就能感受到其中隐藏着的不可思议的能量。

    霎时间,一道符文就完成了。

    中年人将手一挥,风之符便向他们来时的峡谷飞去。

    风之符在路上不断的分解,一道道墨痕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飞去,每道墨痕又继续分解,一道巴掌大的符文竟然变成了成千上万条如有生命般地丝线飞向各自的位置。

    然后少女就听到有尖锐的声音从峡谷中响起。

    那是风切割岩石的声音。

    在那么急促而有力的风刃下,但却没有任何的碎石飞出,难道是因为风已经密集到能把任何碎石都切割成齑粉吗。

    四周的风仍然在向山谷中涌去。

    少女露出不信的表情。

    中年人像是特地为了解释,轻描淡写道:“夜晚这山谷中本来有充斥着大量的风,而那山谷中的风更是密集。只是这些风杂乱无章,我刚才的那一道风之符,不过是找到了几个节点,将这些风汇聚起来罢了。”

    他仿佛认为在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峡谷中的风慢慢平息了,但山谷中的风却大了起来。

    这时中年人才高兴起来,他站起来,望着下方广阔的山谷,笑道:“大风来了。”

    仿佛是在相应中年人的话语一般,整个山谷的都开始沙沙地响了起来,就连天上的几片云,也开始慢慢移动。

    少女此时也站了起来,此时她的头发披散着,在风中分成千万根墨丝,在月光的照耀下,她洁白的侧脸看起来像是下入凡尘的月宫仙子。

    可她此时不解,在她看来,此时的风远远比不上刚才在峡谷中响起的风。

    中年人仿佛能看出少女此时心里的想法,看着下方的山谷,悠悠道:“传说在不知多少万里的海外,有一种名为鲲鹏的鸟,这种鸟巨大无比,拍拍翅膀,就能激起三千里的波浪,凭借着风势,就能来到万里之上的高空。比起这种风来,刚才的那些小风又算的了什么呢。”

    少女道:“可这并不是鲲鹏扇起的风。”

    中年人笑道:“可我们也不是鲲鹏。”

    少女问:“什么意思?”

    中年人道:“像鲲鹏那样的庞然巨物,固然需要真正的大风。而人类如同天地中的浮游,沧海中的一粟,又何须用到那样的神风。”

    少女道:“但我们要学一次鲲鹏。”

    中年人:“我们是要当一次鲲鹏。”

    “可上幽离这里有六千里。”少女继续道。

    “在鲲鹏眼中,那不过是海面上的一点浪花罢了。”中年人毫不在意。

    少女缄口不言,此时已经不可能转头离开。

    中年人再一次伸出他的右手,开始在空气中挥舞。

    这符文似乎比上一次的要复杂的多,花的时间也多得多。

    但似乎这对中年人来说如喝水般简单。

    他的手指从未离开过那片区域,但符文却像四周不断的扩张。

    谁也不知道他的手指舞动的有多快,但能看见的却是,十秒之后,那符文看起来已变成了一张黑色圆形大网。

    一张十层楼那么高的符文,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像一道悬浮在空中,悬浮在悬崖前的巨大的门,风越来越大,而这道仿佛一吹就散的门却从未移动过。

    中年人左手抓住少女的手臂,右手还悬浮在空中,指尖连接着那道巨大的符文中央,之间还有一道墨水相连。

    他还没完成最后一笔。

    少女此时似乎也下好了决心,她朝着中年人的方向,眼神坚决。

    中年人爽朗一笑,道:“那我们走了。”

    语罢,他画出最后一笔。

    一道完整的行之符出现了。

    此刻,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少女耳中的风声一下消失,山谷中刚才还在肆意摇摆着的树木不见了,天上还在漂浮着的云朵停止了,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少女眼前只剩下这面符文。

    刹那间,这世界动了。

    千万条墨痕变成了一条条扭动着的黑蛇,抑或是被惊吓到的鱼群,如一道道离弦之箭,纷纷向外射去。

    少女还想再看的真切些,但她眼前的世界却好像一下子被压缩了,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一条无限细的线。

    她感到一阵眩晕,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不是那个寒风瑟瑟的月光山谷。

    但她看到了一个月亮,一个人生中最大的月亮,明亮清晰,似要将整个天空填满。

    从未有人如此接近过月亮。

    少女再向下看,却发现无穷无尽的云海在她脚下翻腾起伏。

    她几乎要再晕一次。

    此刻,大唐境内,万米高空,有人御风而行。

    太命山脉的深处。

    原始的古老从林中,有一条已经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路。古路的尽头传来一声马嘶,片刻后,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丛林中冲出。

    从林中怎么会有马车?

    这马车浑身闪耀着绚丽而柔和的紫光,障碍无数的原始丛林,在这辆马车面前竟如平地,更加令人惊讶的是,马车的所过之处,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马车的一侧的帘子被拉开,露出一张清秀的青年的脸,他衣着朴素,手上还拿着一卷书,不像是这位华丽的马车的主人,反而像是一位在外的游子。

    青年将头略微伸出,透过交织密布的树网,看到天上无尽的云雾,似在有生命般地翻腾。可他的眼中却好像没有那些壮观的云雾,但他却能看见那云雾之上的两个黑点。

    他忽然笑道:“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说罢他拉上了帘子,不再看。

    北方,汤国,上幽城。

    一个身穿白色睡袍的年轻人在朦胧中睁开睡眼。

    那是一张让人看着舒适的脸,仿佛随时都能让人放下戒备。

    他缓慢地翻了个身,才想叫人,却想起昨晚溺水的事情。

    没想到我还是活了下来。

    他起了身,却发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房间的布置。

    难道我一路随江漂流,然后被路上的人救了,

    正在思索着,门忽然被拉开了。门外似乎是个院子,有几棵树和假石,树上还有一朵残存的花,粉色的,弱不禁风,枝干上有些雪雪,看起来这雪好像才刚刚下完不久。

    拉开门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侍从,脸上却满是认真,头上还有一顶高高的帽子。那侍从向年轻人鞠了一个躬,年轻人也回礼。

    侍从道:“先生,我叫桐子介,逢国君之命前来引你与他相见。”

    国君?什么国君?

    年轻人迷惑不已,但还是答道:“在下李白,能否请阁下告知此处是何地。”

    李白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变了许多,一种恐惧的感觉从他内心深处慢慢蔓延。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桐子介却先开口了。

    桐子介道:“抱歉,这一言难尽,还请先生梳洗打扮一下,随我去见国君,在那里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在此之前,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惊慌。”

    李白冷静下来,道:“我明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阁下说的国君,是什么国君?”

    “汤国国君,少喻君。”桐子介一字一顿,缓缓到来。

    李白苦笑,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汤国,也不知道什么少喻君,更不知道面前这年轻人说的是真是假。

    但无论如何,我还活着,李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