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歌 谣
望夫村的孩子个个都是自由王,虽说远在五里之外有一个求学的去处,但在孩子未满十二岁之前,父母是万万不肯放出去的。据说十二岁是人生的第一道关口,孩子很容易夭折。所以总有一帮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小阿帆居住的草庵周围转来转去,他们好奇又具有挑逗性,白天没有达到目的,就瞄准月光明亮的晚上摸到草庵来。 开始他们躲在门外学猫叫、狗叫和夜莺叫,但阿帆并不害怕,心里也很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玩,因此只要门外一有动静,他便主动打开门,身子依在门框上,两只脚一只门里一只门外地站着,脸冲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左手的拇指放在嘴巴里来回允吸着。 一看到他这副样子,躲躲藏藏的孩子们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看,他还吃手指呢” 连续几次,小阿帆意识到“吃手指”是惹人笑话且丢脸的事情,于是在他幼小心灵的指挥下,不久便改掉了这个坏毛病。 这天晚上,有个女孩不声不响地递给阿帆一个馒头说:“给你,这是我从家里偷来的。” 阿帆赶紧摇头说:“不要,我还有半碗剩米饭呢。” “拿着吧拿着吧馒头比剩米饭好吃。”其他孩子趁机围过来说道,阿帆只得接在手中,其他孩子都满意地笑了。接着,送内馒头的女孩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我叫阿阿顺帆,七岁半。” 阿帆忽然想起了爷爷临死前的嘱咐,改口报出了新名字。 “我叫菊花,八岁。” “我叫小水,九岁。” 在场的孩子一一自报乳名,这标志着他们从此和阿帆成了好朋友。 一个月过后,阿帆和所有的孩子都混熟了,并开始参加他们的游戏。 望夫村的孩子简直把草庵当成了快乐的天堂,他们避开父母的视线,把好吃的都偷到草庵里来,然后与阿帆一起共享。 为了赢得朋友们的欢欣,小阿帆常常极尽想象之能事,讲述那些从阿妈那里听来的多少还有点印象的故事。仅有的几个故事被掏空之后,他开始讲望族,讲那场让他心惊胆战的飓风。尽管他把大海讲成了望族,把望族讲成了帆船爷爷。但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天晚上,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突然提出想跟阿帆到望族去看看,看望族人的斗笠是否真的像米斗那么大,草鞋是否真的用刀子都割不烂。这让阿帆顿时没了主意,他不仅无法带大家去大海看望族,更拿不出米斗大的斗笠和割不烂的草鞋,而他脚上的草鞋已经烂得掉了底。 于是孩子们认为受了欺骗,个个怒不可遏,但一时又想不出惩罚他的办法来。不料有个聪明的男孩顺口编出一首童谣来: 阿顺帆,漂漂漂, 一下漂到北江桥这里的桥指的是码头。 问爹娘,他摇头, 问家乡,不知道, 住在草庵没人要。 阿顺帆,是野草, 没有根,没有蒿。 跟着风儿到处飘, 无根草呀,无根草 歌声刚唱到这里,不知谁家的母亲寻了来。只听那位母亲大声斥责道:“造孽哟骂一个没娘的苦孩子没棱的田地不能犁,没娘的孩子不能欺,都给我滚回家睡觉去。”接着一个孩子被扭着耳朵拎回了家,其他孩子也都偷偷跑掉了。 阿顺帆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着,此时他真的很想念母亲啊可是眼前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母亲的模样,只记得阿爸身着白上衣、黑裤子,腰里系着一条又宽又长的腰带,看上去既干净又利索。 一根又细又长的烟管斜插在背后。 母亲亲手缝制的烟包就潇洒地挂在那里。烟包上绣满精美的花纹,那是母亲的拿手绝活。记得阿妈说过:阿爸腰上的腰带有一丈长,一幅宽,解下来能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而这样的腰带在望族并非每个男人都有,只有娶了老婆的男人才有资格系上它,它是男人做了丈夫的标志。 阿顺帆哭着想着,不知不觉竟扒在地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他发现阿妈朝草庵走来,此时他感到母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头上带着和阿爸一样的斗笠,身上是一件粉色的上衣和一条肥肥的短到膝盖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绿得发亮的草鞋,显然是新编的。只是头发忘记盘起来,从斗笠中泻出来,黑瀑布般的飘飘飒飒。 他激动得迎上前,双手搂住母亲的肩,怎么也亲不够。母亲开始一句话没说,只是轻轻地把他抱在怀中,用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 过了很久,母亲忽然从背后端出一只大碗来,碗里盛满了苦涩的海水:“孩子,把海水喝了,喝完你就不会再说谎话了,阿妈最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阿顺帆吓得一把推开母亲并哭着哀求说:“阿帆再也不敢骗人了,我不要喝海水,它又哭又咸”然而母亲突然抱住他的头硬灌起来,“啊噗”钻心的苦水呛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好孩子,乖快把药喝了,喝完烧就退了。” 耳旁是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阿顺帆吃惊地睁开眼睛,只见天色已经大亮,村西头的柳嫂正在给他喂药。 “傻孩子,夜这么凉,睡在地上又不盖被子,这一夜冻下来,不发烧才怪呢”柳嫂怜悯的摸着他的头,一边说话,一边叹息。阿顺帆这才知道自己生病了,是好心的柳嫂用这碗苦药救了他的命。 “感觉可好些了”柳嫂放下药碗又问道,阿顺帆赶紧点点头。接着柳嫂让他倚在被子上,又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热度,然后才起身说道:“这样,你自己躺一会儿,我回家给你做些好吃的送来。”柳嫂说话间已经走出草庵,嘴里又忍不住叹息道:“唉看着这可怜的孩子真让人揪心的难受。” 孩子病得快,好得也快,当天下午,阿顺帆就已能够走动了。可是到了晚上,那帮孩子又找到草庵来,好像昨晚根本没发生那档子事似的。
而阿顺帆看到他们却内疚地说:“我保证今后不再欺骗你们了。” 那个唱歌的孩子一下子红了脸,只得接过话茬解释说:“回家后,我问了爷爷,爷爷说真的有人生活在大海上,但不知道是不是望族,反正和我们望夫村的人不一样。而且他们的鞋子都是麻绳掺一种茎子水草编织而成的,麻绳越见海水越缩紧,鞋子就越牢固,比我脚上穿的布鞋结实得说不清。” 其他孩子听到这些话又来了精神,于是又一叠声地问道:“是不是真的,阿顺帆”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阿顺帆没敢答话。 孩子们见问不到结果,也就失去了兴趣。接着忽然有人提出玩“耗子钻十八洞”的游戏,一时大家又争论起谁做耗子谁做猫来。其中有个名叫狗蛋的孩子说:“这还用问,我们当中谁个子高谁就做猫,谁个子矮谁就做耗子。” 狗蛋的话一落音,其他孩子都拍手跳脚的又笑又叫起来,因为在这一群人当中,狗蛋年龄是十岁,最高;而阿顺帆不满八岁,最矮。 但阿顺帆不懂游戏的规则,又听说让自己做耗子,他知道耗子不是个好东西,于是急忙对狗蛋说:“我不会玩这个游戏,也不参加。” 狗蛋气得直想扇阿顺帆的耳光,心里说:“你不做耗子让我抓谁去”但他扬起手又忍住了,生怕别的孩子说他欺负人,最后他只得拍着阿顺帆的肩膀说:“小不点,谁让你个子最矮呢要是你真不懂这个游戏规则的话,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它简单得就像喝稀饭。你看,大家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你站圈里,我站圈外,只要你从圈子里钻出来,我就抓你,就这么简单。” 阿顺帆回头看了看,不错,正像狗蛋所说的那样,其他人已经积极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感到不好再推辞,只好一边钻进圈子一边说:“我只做这一次。” 大家可不管这么多,有的玩就行。接下来仅仅抓了两次,阿顺帆就被狗蛋从圈子里揪了出来。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游戏并非就此结束,最后还有一曲“耗子过街人人喊打”的游戏。狗蛋在一旁笑疼了肚子。 无奈之下,阿顺帆只好又去钻两道人墙组成的临时街道,结果所有的拳头都砸在他的头上、肩上和背上,打得他双眼直冒金星,偏巧这时候又有个什么东西绊了他一跤,结果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其他孩子又都跑掉了,有的孩子还边跑边唱: 阿顺帆,漂、漂、漂, 无根草呀,无根草 阿顺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强忍泪水低头寻找着那个让他跌跤的玩意儿,原来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个土疙瘩,他愤怒地一下子扑上去,拼命的用脚踢,用拳打,用头撞“打死你打死你”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天晚上,草庵外落了第一场秋雨。也就从这个晚上开始,阿顺帆决定从此远离望夫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