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长辈们的爱(五)
大米坐在了承禹一直坐着的,也可以说是一直占着的,心爱的小板凳上。 这个小板凳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家里所有的板凳中,数了这一个最小巧可爱啦,拿也好拿、放也好放,还可以拎着当小耍物儿唻,一直以来承禹都是坐着它吃饭,不用明文规定,这个小板凳就是承禹的御用宝座,大米也从来没有坐过这个小板凳一次。可是今天,大米竟然坐在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大米知道这个小板凳是承禹占下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承禹已经占住了这个无关要紧的小板凳!在大米心里,只要是自己弟弟meimei喜欢的东西,不用说是个木头的,哪怕就是个金子的,她也不会跟弟妹争。在争抢东西这一点上,傻大米是一点儿也不赶眼色。每次吃饭时,她是逮着什么板凳有空坐什么板凳,哪管它丑俊唻,只要不缺腿儿还能坐就行呗。说也奇了,陶王氏在家的时候,大米就没坐错过一次板凳,每次都成功避开了承禹心中的“御用宝座”,直接就一屁股蹾在其他板凳上,是以姐弟俩从没有为板凳起过争执。 但是这一次,大米一屁股蹾错了板凳,蹾在承禹的“宝座”上了。大米正吃得香甜,从外面刚进来的承禹早一眼瞥见了大米屁股下的“爱凳”,一句话不说,他歪着头斜着眼梗着脖子,气势汹汹直奔埋头猛吃的大米而去。眨眼来到大米跟前,承禹顺手就从地上拾起了留给自己的那个宽板凳,在一家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承禹用板凳角儿,照准了大米的大腿狠狠砸了下去!腿上接着就砸进去一个青色的深窝窝! 这个世上任是谁都没有能力形容得出大米此时的那份儿疼,任是哪句话也描绘不出那份儿疼痛的滋味和程度,我们能听到看到的,是大米掏心挖肺的惨叫和嚎哭,还有她在地上打滚儿的倩影儿——疼得! 突然有个更大的声音轰地盖住了大米的嚎哭,原来是陶泽乾怒骂着暴跳起来:“好你个兔崽子!大了狗胆了下这样的狠手!敢打你jiejie!看我不打死你!……”在许惠莲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她就看到宝贝儿子已经被他爹抢在手里了,然后“呱唧呱唧呱唧”大巴掌死力拍下的声响响成一片,夹杂着承禹岔了声儿的哭嚎,还有躺倒在天井里小菜地旁边栅栏根儿下的大米的嚎哭,一时间,天井里乱成了一团:陶泽乾的怒骂声,大巴掌呱唧声,大米承禹的嚎哭声,一波又一波,持续不停地回响在天井上空。后来,承禹也被打得满地打滚了!许惠莲顾不上大米,她本就偏向承禹,如今看到承禹被陶泽乾死力攥住,不停痛揍,疼的抓心挠肝般,但她拦,拦不住;劝,劝不听,眼看承禹哭得都要没声儿了,许惠莲也要急哭了!…… 这场打戏兼哭戏的最后,是邻家的老太太冒着生命的危险,颤巍巍踩在不知是石头还是砖头还是高凳子上,两手使劲扒在墙头上,嘶哑着嗓子喊着陶泽乾的乳名:“大猛——你个熊种~再打就要把承禹打死了!快住手~啊~”…… 此后,陶承禹再也没敢动过大米一指头。 陶泽乾用自己的大巴掌结结实实地给承禹上了痛苦的一课:即便是在中国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国度,你也不能欺负女底,不然付出的代价是会极其惨重底。后来承禹上小学后,有了更加切实的感受:他也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出了这个门儿,谁也不摆他。他在去外村上学的路上曾经连续多天被几个大孩子截住了痛打,还叫其中一个坏种拖拽着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摁进冰窟窿里呛水……在恐惧愤懑中,承禹渐渐明白了:你强,还有比你更强的;你愣,还有比你更愣的;你横,还有那更横的;你更横,还有那不要命的。这就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毕竟在人类这种高级动物所处的社会里,强弱总是得平衡的,你强,还有更强的在等着收拾你;你弱,那个强的也不敢随便怎么样你,强弱是会互相转化的…… 等到承禹再大一些,经见得多了,也就更看得开了:那是个好东西,你想要,可好东西谁不想要?都想要。如果要得到,就不能蛮干硬取,总得想一些婉转的巧办法才好——当然了,前提是正当。不过话说回来,即就是得不到,也不要生气上火,慢慢来呗。实在得不到,也无所谓,还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笑话!哈哈一笑不就过去了?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又经过多年的社会打磨历练,再加上自个儿不断地修炼提升,长大后的承禹,已然变成了一个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得失有方的帅小伙儿了。 从本心意来讲,陶泽乾虽然看重承禹,但却并不喜欢儿子从骨子里透出的蛮横霸道,他更喜欢的,是善良厚道到有些傻乎乎的大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直巴女儿还真就投了他的眼缘了!大米当然也感受到了爹对自己的偏爱。大米记得,自己一两岁时,门前有两棵芙蓉树,爹经常托着小大米,一边让她把住小芙蓉横伸出来的小胳膊粗细的一段弯弯的枝干,一边轻轻推着大米,让她在芙蓉枝干上悠来荡去打秋千。芙蓉树皮光滑得很,并不磨手,大米咯咯的笑声印在爹微笑的面容里,飘过芙蓉树的枝叶桠杈,传到不知多少年后的光阴里…… 等到大米十一二岁时,每当有个感冒发烧的,陶泽乾还要背着个子挺高的闺女到村里的药所(现在叫卫生室)去打针唻,村里一街两行靠着墙根儿晒日头的老爷爷们,都笑话大米,说:“长得都快撵上你爹了,还叫背着?这个闺女不知羞!”大米其实感冒得不厉害,她是撒娇让爹背着唻,现在让老头们一笑话,顿时不好意思了,在陶泽乾背上扭着身子非要下来。陶泽乾还不舍得唻,闺女感冒还没好利索,多走几步路的话,再累着了可怎么办?让自己这个当爹的得有多心疼啊。
大米十五六了!十五六岁的大米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和许惠莲的关系也几乎僵到了冰点。大米最反感的是许惠莲的家长专制作风,她说过的话吩咐的事,大米如果不立即执行,许惠莲立马就大着嗓门吵骂不休,吵骂的内容更是惊天地泣鬼神!许惠莲则讨厌这个闺女非得上学,懒得不愿意下地干活,还又直又犟不会哄她这个当娘的开心!娘俩脾气不合,不知吵了多少架。大米心理上遭老罪了,许惠莲也气得不轻。有一次,大米被许惠莲吵吵狠了,直接怄气不吃饭了!让大米想不到的是,许惠莲更气了,一口一声地骂着大米出来吃饭:“你个死逼闺女,死丫头片子,快出来吃——”倔强的大米就是不吃,她打算一犟到底了! 没想到这一次连陶泽乾也火了,他坚决地站在了许惠莲这边:“你快出来吃!再不出来吃你试试!”把大米气得目瞪口呆:“我不吃饭,碍着你们两个什么事儿了,又饿不着你们,就不吃!” “什么,碍着我们什么事了?!“陶泽乾勃然大怒,他坐在板凳上没有起身,佯装转着身子跺哒着脚找东西:“你等着,看我不揍你!快出来吃——” 大米一看大事不好,只好出来吃饭,一边抽搭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骂:“两个神经病!疯了!坏死吧……” 陶泽乾喝道:“别抽搭!看吃进气去肚子疼!” 终于把大米逼出来吃了这顿饭,没饿着闺女的肚子,两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放心又满意地舒了一口大气,低头往肚子里塞饭的大米早瞥见了爹娘脸上的小模样,狠狠地瞅了他们几眼,心道:连吃个饭都得逼人,真是专制,暴君,法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