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番外篇 之 青葱往事(十八)
在大米看来,大卫应该郑重其事地这么写:“大米,我越来越发现,我真地爱你啊。” 陶大米接着就受感动了,她就会坦诚地对大卫说:大卫,我真的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呀。你看看我现在的这个样子,都快学耶巴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再说,我感觉我一身的毛病,我懒惰,自私,脾气暴躁……你说你能瞧得上这样的人吗;我笨,人家说什么我也听不明白,闹得自己老是出丑……我心里老是自卑得很,你说我妄自菲薄也行,自轻自贱也行,总之,这个一身毛病的我,哪配得上别人,尤其是这么优秀的你来爱?你说你爱我干什么?这个世上一定有更好的人值得你去爱的,我真的不合适。你现在是被我这一片叶子挡住眼儿了,看不着前面的大山了,大卫,把我放到一边吧,去寻找更适合你的人去吧…… 如果大卫还执迷不悟,她就狠下心把话说得再难听一点儿:这么跟你说吧,你的这个性格,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真心希望你,找到你爱她,她也爱你的那个人…… 谁想到大卫竟然用了个“有点儿、love”! 被惹火了的陶大米憋着一口气走笔如飞,一股脑写了下去:我不喜欢你用的那个词,请把它收回去!你太不尊重我了!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你再也别来找我了!再见!不,永别了! 写毕,狠推给齐大卫,不管他什么反应,气咻咻抬身走人了…… 大卫,你原谅我的自私,如果再不明确表态,就这么似是而非的下去,我怕咱们更狼狈。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好,是咱俩真得不合适。我就这么点儿水平了,你不要埋怨我狠心…… 其实,陶大米也糊涂了,她从来没有正式地承认过大卫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也从来没有确立过恋爱关系,断无可断,何来“一刀两断”之说? 第二天,埋头学习的陶大米忽然听到有几个低低的声音在嘁嚓:昨天在校门口,班主任和几个男生把正要走的齐大卫截住了,好像是“劝”着他,这样会影响同学们学习的,希望他不要再来了……其实,就是把他撵走了! 陶大米吃惊地抬起头,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没有,四下里一片寂静,同学们都在低头学习。大米摇摇头,她又听错了,是自己的幻觉吗?是的,她相信这分明就是个幻觉。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齐大卫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陶大米的生活中,又消失了一份难描难画的爱…… 很快又到了周末,同学都回家了,大米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宿舍里整理箱子里的卷子,准备把过去的知识点好好梳理一下。 拿出了一摞卷子,一张小小的硬纸片从卷子里坠了下来,划道弧线,轻轻飘落在床角,大米随手捡起,方方正正,似曾相识的漂亮笔迹:“大米,今晚九点,晚自习后,我在校外北边小树林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一直等,哪怕等到天明。记得一定要来啊。大卫……” 大卫的字一直龙飞凤舞,洒脱不羁。看他的日记本时,好几次她都嚷嚷着看不懂,得让他读了才明白。可是这次,写得多么工整,大米仿佛看见他慎重又慎重,把对自己的心意倾注在这张小小纸条上的小心与虔诚。 陶大米木雕泥塑般僵住。这是什么时候,大卫写给自己的?她忽然想起那晚,他坐在对面,突兀地伸手抽出自己手底的一摞卷子,欲言又止,高铭的“各就各位”,他狼狈离开时单手在卷子上轻轻一按,紧盯着她的期待眼神…… 而她,没有看到它。那晚,他等了自己多么久,又有多么伤心失望,才会让他在第二天的劳动课上,显得那么疲惫萎靡,精神不振?而自己当时还说了他什么,是不是笑话他“昨晚干什么坏事了”? 天呐,大卫吃惊地抬头看她的神情,带着难以置信,谴责和怀疑:我喜欢上的,竟是这样的人?! 攥着这张小小的,沉沉的纸条,年轻的陶大米差点崩溃,自己这是得有多么不善良,才能下狠手往人家伤口上再戳一刀?!可是我不知道呀大卫,我真的没看到它,你原谅我…… 遇事轻易掉不下一滴泪来的陶大米,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忍了半天没忍住,扑落落滴在纸条上,她赶快拿手轻轻拭了去,纸面上已经凹进去一两个深深的水窝窝:大卫,你怎么这么傻呢,我哪里值得你来爱?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没看到,真地不知道…… 可是,泪眼婆娑的她一转念:要是自己当时看到了,会去赴约吗? 陶大米愣住了几秒,接着就做出了回答:她还是不会去的,胆小如她,谨慎如她,骨子里的传统驯顺如她,哪敢越雷池半步,跑到校外跟他约会?!只怕到时候,一个在校外翘首期盼,等得心焦,一个在宿舍忧心如焚,辗转难眠,不知道怎样才能通知他回来:跟华自芳说,让他把他叫回来?纯属胡闹,这就是明显显地告黑状;找个男同学或女同学和她作伴儿,一块儿把大卫叫回来?到时将置大卫于何地?……
昨夜漫天杨柳絮,春雪多情,来送冬归去。大卫,你一定要好好的,这份爱,我会一直珍存在心底…… 十几年后,早变成黄脸婆的陶大米某日逛超市,不经意间一瞥,忽然发现了中年的齐大卫,是他,气质神态更加沉稳,也没见多少岁月的风尘,但人到中年的沧桑还是深深的印在气韵里,不像自己,满面尘灰烟火色的狼狈。但是,大卫站在长长的人从中,排队买什么? 大米一瞧,原来是特价鸡蛋。 陶大米转身急急离去。红尘中猝然一见,仍然是心酸多过欢喜,失望远胜希望。多少次她希望,依着大卫的能力,在军队中升职是一定的,甚至满脑子幻想的她,还祝愿他能做到“司令”的级别。 曾经爱过她的人,她曾经爱过的人,她满心希望,他们越过越好。 可如果大卫做了“司令”呢,陶大米转身撤得更快,她不想意气风发的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人家的志得意满映衬她一介寒门的落魄潦倒,穷酸可怜,更不想,让人家替自己难受:她怎么过得这么不如意? 可是现在看来,他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挣扎在底层,走得很是无奈吧。 也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揭开那层叫做美好的朦胧面纱后,你总能发现“美好”在现实中真正残酷的底子。 对未来,正值青葱岁月的你心里有无数个美好的期许,更有多少个过上好日子的构想,可无论你怎样努力打拼、苦苦挣扎,最后却发现,你还是千丈红尘中,最普通庸碌的俗人一个,茵茵芳草里,最平淡朴素的狗尾草一棵…… 现实,就是这么任性的残酷,你所有美好的想象,都经不起它轻轻落下的一掌…… 昨夜漫天杨柳絮,春雪多情,来送冬归去。疑怪春来无觅处,百折千回,芳踪却在梨千树。 那个回忆中多才的翩翩少年,写着清丽淡雅的文字,吹出了清越悠扬的笛音,站在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梨花树下,冲她微微地笑着…… 洁白的花瓣飘落,祭奠青葱岁月里那份朦胧飘远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