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武侠小说 - 戛玉敲冰录在线阅读 - 第四回

第四回

    时逾霜降,雨霰如冬。

    太傅脱脱正执笔练字,侍者来报:“吴先生到了。”门外吴直方除下蓑笠,掸去肩袖上的雨水冰粒,径直入了书房。

    脱脱起身相迎,道:“先生来了,外头没淋着吧?”又命人取来炭火盆。那吴直方早年曾任上都路学正,深受脱脱之父马扎尔台赏识,比之为诸葛孔明,延入家中教其二子。故吴直方既为脱脱启蒙老师,又为心腹幕僚。

    “劳相爷费心,无妨。”吴直方见脱脱案上写着四个字:“嘉言善行”,笔划力透纸背,锋芒显露,赞道:“相爷的字见长了。”

    “先生谬赞。世人偏爱‘二王’,我这学颜鲁公的,大概算是个异类。”

    吴直方回道:“米元章评颜书,称其如‘项羽挂甲,樊哙突排,硬弩欲张,铁柱将立,昂然有不可犯之色’,相爷本色自当如此。”

    脱脱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二人落座,侍者奉茶,脱脱缓缓道:“前些日在上都,皇上问学生一年多来西行见闻……”

    “那——相爷怎么说?”

    “诸般流弊,罪臣岂敢讳言!”脱脱眉头深锁,道,“就学生所见:当下地方大小官员贪墨成风,其问人讨钱,名目之多也教我开了眼界:新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这一门心思全在搜刮聚敛之上,哪儿还装得了忠君勤政、守土爱民之事!”

    “那皇上听了怎么说?”

    脱脱仰首道:“皇上说,这官员贪腐,纲纪废驰由来已久,吏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眼下还有更急的。”

    吴直方捋须道:“皇上现在心里最在意的,自然莫过于国库钱饷,而近来左支右绌,均因河患而起。”

    “正是。黄河连年暴溢决堤,冲毁沿岸民舍田地,还侵漫运河,隳损河间、山东漕司盐场,几乎断了朝廷的钱路——国库空虚自不待讲,学生更担心的是河患之处盗匪滋蔓,有人借机作乱……”

    “现在朝堂上的人,只会忧心国库钱粮,北边草原上王爷们的岁俸,年内例行的佛事……哪样不用花钱,可又有几人能想到相爷这一层?”

    “今时不比往日,朝堂散涣,底下绝不能再生闹腾……”脱脱又道,“听闻近来京中出现一名白衣人,四出散布妖言,形如鬼魅,京畿总管府巡防却一直束手无策……”脱脱看着吴直方,问道:“先生在江湖中交多识广,可知此人来路?”

    吴直方道:“白衣人之事,老朽也曾探听一二。据其所言,为白莲光明教义;此教在民间颇有声势,如今竟敢到天子脚下来蛊惑人心。”

    脱脱点头道:“敢问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处理江湖中事,原非官府所长,大可交由长春宫的完颜掌教来办。”

    “你说完颜德明?”脱脱眼前一亮,击案道:“甚好!他身为集贤院玄门道教知事,且有内家功夫,出面整肃邪魔外道,乃其职责所在,自是再适合不过!”

    吴直方咳了一声,低声道:“现如今朝中主事的是别儿怯不花,相爷方才返京,何苦为此cao劳?”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脱脱顿了下道,“当下局面未定,我也只是着手做些准备。”

    吴直方一听俱是了然,笑道:“老朽愚钝,相爷此番归来,皇上岂会不委以重任?”

    脱脱拱手道:“有赖先生日后多加提点。”

    待送走吴直方,脱脱命人唤来长子哈剌章、次子三宝奴。二子入室向父亲行礼,脱脱瞥见三宝奴额上瘀青,责问道:“我去上都这段时间,又惹出什么事了?”

    三宝奴回道:“额祈葛,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没惹事……”

    “撞的?几处伤都在头上,你说说是怎样个撞法?”

    三宝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兄长哈剌章解围道:“昨日我和弟弟在西山骑马,他误冲入一片林子,当时天色昏暗,大概是被些树枝打到的。”

    “胡说八道!”脱脱愠色道,“现在是京城,容不得你们再像西北时那般乱来。若再惹出事端,等着家法伺候!”

    兄弟二人赶紧点头称诺。

    脱脱又道:“你们都不小了,蔑里乞氏一族的将来终是要看你们的。此次回京,须好好收敛脾性,留心政事,找机会多历练。”

    哈剌章低声问道;“额祈葛,皇上把你召回来是不是准备让您重归相位……”脱脱瞪了哈剌章一眼,哈剌章立即闭口不语。

    脱脱道:“既然刚说你们是大人,也不能什么都不跟你们说——不过内外有别,你们到了外面可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哈剌章道:“孩儿明白。”

    脱脱道:“别儿怯不花这几年没办正事,专顾结党营私,打压异已,与太平、秃满迭儿等人称兄道弟……皇上已作警示,而一干人等竟不知收敛。”

    哈剌章接道:“我听底下有人说他们那‘十兄弟’,其实就是‘十常侍’……”

    “别人乱说,你自己可要懂得分寸!他们比作‘十常侍’——那到时候扳倒他们的人是不是就要成‘董卓’了?!”脱脱斥道。

    “那……”哈剌章醒悟失言,赧颜垂首。

    “听了几段三国戏文便来卖弄,回去好生读书!”脱脱又见旁边三宝奴一脸惘然的模样,竟不知气好笑好,摇头道:“这个竟是连戏文都不看的!”

    “罢了罢了,其他的也不多说。”脱脱归座,正色道,“哈剌章,这几日你跟着二叔也先帖木儿出去走动走动,看看那些旧人现在都什么景况——尤其是哈麻兄弟,当年为父被别儿怯不花诬蔑,多亏他们在皇上面前维护——如今他们被劾奏贬职,你去好生宽慰,让其先忍耐一阵子;还有,问问他们有何困难之处,回来禀报。”

    “孩儿领命!”

    脱脱点下头,转向三宝奴道:“你也不能闲着——去找管家备份礼,然后走趟长春宫找你师父,跟他提下近日丽正门白衣人之事,就说我也好奇想知道,竟然是什么人敢在京城公然捣乱……三宝奴?你听见没有?!”

    原来三宝奴想起昨夜在曹家门外听到的琵琶曲,脑子里正置身于鼓角嘶鸣、铁骑纵横的战场之中,厮杀正酣。整个人杵着如木头般,哪儿还听得进父亲的话。哈剌章忍不住用肘撞了下三宝奴,提醒道:“额祈葛问你话呢,作什么白日梦?”

    “啊?!”三宝奴回过神来,窘道,“刚才额祈葛说什么了?”

    脱脱怒道:“先圣说的没错,昼寝之徒,如朽木粪墙!”

    一早,商小月与金雀儿来到西院,两处宅子形制相当,只是穆家疏于打理,感觉比东院老旧一些。原来那日晚上,穆紫与曹青商定,每月初一至十五商小月与金雀儿在曹家,既望至晦转到穆家学艺。

    穆紫带二人入到库房,里边也是数排架子,堆放着无数管竹乐器。穆紫道:“你们想学什么,自个去挑一样吧。”

    金雀儿问道:“我以前学过一下觱篥,这儿有觱篥吗?”

    穆紫道:“你能说出名字来的,我这儿都有。”

    金雀儿正要上前去找,小月提醒道:“雀儿,难得师父亲授,要不选一样你以前没学过的吧?”

    金雀儿回小月道:“我倒是想,那万一我选的师父不愿教怎么办?”

    穆紫哈哈大笑:“随你们选什么,我保证教!”

    “真的?”金雀儿眼睛忽闪,在库房里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终于抽出一支九节十目,三尺多长的竹箫,拿到穆紫跟前。

    穆紫问道:“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出什么难题,捣鼓半天,就是这个?”

    金雀儿点头道:“我向冯师哥打听了,二师父最擅长的是箫。我也向师兄借了支试试,却怎么也吹不响,我想这东西大概是最难的了吧?”

    穆紫不禁哑然失笑,一手拿起长箫,一手抓住雀儿的手指,看了看道:“你指头还算长的,但若要用支箫,怕且要将指间再剪进去半寸,才能将这几个箫孔给按齐了。”

    雀儿吓得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道:“那我还是学觱篥吧……”

    穆紫将长箫放回架上,重新找出一支细短些的箫来,“试试这个。”雀儿接过,摆弄了好一阵,手指勉强够着。穆紫道:“先用这把学着,一开始指头难受些,习惯几日就好。”

    穆紫问小月:“那你呢?”

    “我想……”小月欲言又止,转而反问,“师父觉得我学什么好?”

    穆紫看着小月,缓缓道:“听说你的嗓音极好——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rou’,这世间的乐器没一样比得上人的声喉,你大可不必跟我学。”

    “那师父我能跟你学其他的吗?”

    “其他的?”

    “我想学玄缦指。”此前冯彦便曾告诉小月,那穆紫虽极少收徒,然一旦入门,不似曹青般冷峻苛责,待弟子极为亲厚,大多是有求必应,倾囊相授。于是小月鼓足勇气提了出来。

    穆紫问道:“你如何知道玄缦指?”小月索性如实将偷看偷学的事也说了。

    “你胆子倒是大,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他处,早不知死几回了!”穆紫又问,“你个女孩子家,为何想学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

    小月道:“我只是想多一些本事,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不然就像那天晚上,不明不白地给个蒙古小子给劫走了。”

    “你还用被保护?”穆紫道:“萱忧楼是什么地方,还不清楚吗?”

    小月和雀儿只是摇头。

    “萱忧楼可不是一般的歌楼酒肆,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仅眼线众多,消息灵通;而且高手云集,势大力强。京中达官显贵、世家豪族,私底下多少指靠萱忧楼办事——在这样地方的怎会被人欺负?”

    月儿道:“梅姨确曾说过,萱忧楼能在京城翻云覆雨……只是若没本事,楼里又怎么会留我们呢?”

    穆紫点头道:“你倒是想得长远。只可惜啊,玄缦指是你家大师父才会的功夫。”

    小月马上道:“二师父您可以教我们取xue之术。”

    穆紫眉头一皱,心想小月雀儿二人只在此借读学艺,早晚得回萱忧楼,并非正经的入室弟子,若贸然传授武功,担心有违师训,但又抹不开面子直截回拒,于是道:“玄缦指乃是你们祖师爷万松道人由cao琴指法中演变而来,你若是要学,那得按部就班,先学会cao琴,再练指法,最后再找我学点xue。”

    “那……学琴可是要找大师父?”小月为难道。

    “正是。”穆紫道,“东院的事我管不着,你可要自己想办法。还有,这儿隔壁间是书房,南墙那排书架上,我记得有几本医书,上面有经络xue道的图样,你自己可找去看……”

    小月眼神一亮,“谢二师父!”

    午后,穆紫踱步进书房,见小月、雀儿正在用功,一个捧书卷,一个持竹箫,心无旁鹜,穆紫暗自称奇:教坊此般年纪的弟子,莫不贪玩好动,少见如此勤奋专注的。

    “你们在这儿不冷吗?”穆紫道,“进屋里来吧。”待二人进去,穆紫问雀儿:“练得如何?”

    雀儿道:“这箫也太难了。吹的力气小了不响,大了也不响……不像觱篥,有簧舌,怎么吹都行。”

    穆紫道:“初学箫者,吹口没对准或轻重缓急不对,都是常有的事,这些你自己可慢慢领悟。我先教你们运气调息的法门,这个事关功底,须勤练不辍。”

    二人俱凝神聆听。

    “管竹发声全凭气息相激,故其首要在于练气。人之呼吸吐纳,纯粹自然,一出一入,整齐规一;而吹奏乐曲,发乎情意,长吁短嗟,变化万端;故而乐声者需意气相合,方能收放自如。”穆紫继而授二人内视之法,命其存意于丹田至口鼻之间,扬清降浊。

    “那丹田是在哪儿?”小月刚读些医书,也正好趁机请教。

    穆紫道:“丹田乃人身藏精聚气之所,分上、中、下丹田,上丹田在督脉印堂处,中丹田在胸口膻中处,下丹田在任脉关元处。尤其是下丹田,为阴阳之会,呼吸之门——你们日后无论言语歌咏,还是吹竽鼓笙,都要先学会丹田运气。”

    “书上说关元xue在脐下三寸,可是……”

    “人有高矮胖瘦,取xue比量岂能按寻常尺度,需用‘同身寸’——你将自己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并拢,此合之为‘三寸’……”

    小月又问了好些的问题,穆紫俱一一作答,发之微妙,大半日里竟使小月、雀儿二人在经络xue道上初探门迳,窥其堂奥。

    这日,三宝奴遵父亲之命前往城南长春宫,拜谒师尊重玄真人完颜德明。三宝奴心中惦念那夜听曲之事,故意绕经附近的曹家,有匠人在宅门处修缮,三宝奴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他人,下马上前。

    那匠人见来者衣着华贵,又带有扈从,不敢怠慢,问道:“公子是找这家人吗?小的进去替您传报!”

    三宝奴喝止匠人,又吩咐待卫外头守候,自己放轻脚步,悄声进了去。刚入门,便听见前院有人言语,三宝奴侧身偷偷探望,见是小月、宫华等人。

    那宫华正对商小月道:“师父与师兄出去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

    “我原想找师兄商量个事的,却不凑巧。”小月想了想,又道,“对了,不知华jiejie能否帮小月一个忙?”

    “什么忙,你说。”

    “我想学琴,本是要向师父和师兄请示的,可惜不在。看华jiejie能否行个方便,在库房里借张琴与我?让我先自己琢磨琢磨。”

    “那可不行!”旁边宫英一听,马上插话道,“若是师父不同意,责罚我们怎么办?”

    雀儿回道:“又不是偷不是抢,到时候还回来便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宫英撇嘴道:“要偷要抢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是不会给。”

    “你!……”

    宫华道:“meimei好学,本应该帮忙的。只是师父师兄没交待,我也作不了主,不如等他们回来我再问问好吧?”

    小月无奈道,“那有劳jiejie了……”

    三宝奴听声有变,忙退出门外,闪到一边,见商小月与金雀儿出来,又偷偷跟着,直至二人进了穆家,才折返离去。

    三宝奴一行来到长春宫。长春宫始建于唐,原名天长观;金时改为太极宫,太祖成吉思汗诏全真长春真人丘处机驻此掌管天下道教,更名长春宫,起初香火盛极,尔后与释教辩难败北,由盛转衰,此时已是大不如前。现今全真第一十八任掌教完颜德明,乃女真人,着意中兴,多与朝中权贵结交往来,传长生修真丹法,授世家子弟武功,渐为当权者所重,元统三年授予职衔,并赐号“重玄蕴奥宏仁广义大真人”。

    三宝奴入掌教丹房,见过完颜德明,转述父亲脱脱之意。完颜德明听后,道:“相爷厚爱,贫道自会尽心竭力……”未等完颜德明说完,屋外传来人声:“两位可是谈论在下?”

    完颜德明起身出门,见院中立着一位白衣人。心中一懔,“此人轻功了得,进来时我毫无察觉!”

    三奴也跟着出来,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书生笑道:“小生蓟州客。途经宝观,听闻二位提及在下,专此拜谒。”

    “原来你就是那个在丽正门捣乱的家伙,居然送上门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三宝奴二话不说,便朝白衣人冲了过去。院外两个待卫听闻声音,都冲了进来,见小主动手,也围了上去。

    “不劳公子!你们二人将此人拿下!”完颜德明挡下三宝奴,与之一旁静观。

    两名待卫张手便来要擒白衣人,只见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一股力劲迎面撞上,逼得二人踉跄倒地。

    书生朝着完颜德明振袖拱手,道:“掌教真人赐教!”

    完颜德明见其手段,知书生轻功内力甚是高强,不敢小觑。于是脚踏七星步,内运先天功,以手中尘拂为剑,使出全真剑法起式“张帆举棹”。书生称了一声“好!”在袖中取了一柄湘竹折扇,径直朝完颜德明脸上横扫了过去。完颜德明应以“大江似练”,毕竟那尘拂要比那折扇长上不少,直接对攻也是占着先手。

    却见书生不慌不慢,只手持扇,身法飘移,轻描淡写间便将完颜德明所使的全真剑式化于无形,口中还道:“全真的武功果然与我门有渊缘。”

    完颜德明心中疑问:此人年纪尚轻,似对全真剑法的招式了如指掌,莫非真如其如说,此人得知全真武学渊薮?

    书生又道:“全真开山祖师王重阳,曾以抗金为业,如今教门却由一名女真人执掌,慨然叹矣。”

    完颜德明面不改色,应道:“重阳祖师出家前曾是金国天眷年间的武状元,出家后潜心修为,弘法传道。所谓抗金之说,无非南人一厢意愿,信口胡诌。修道者但求清心寡欲,返朴归真,谈何族裔地望?!”

    “掌教果真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书生冷笑道,“此前辽东锁火奴、辽阳兀颜鲁欢分头率女真部众起兵作乱,自称‘大金子孙’,朝廷应派掌教真人前往剿抚才是……”

    “大胆妖人!”完颜德明怒喝,以先天功全力挥掌击向书生。完颜德明自幼入全真教,潜修内功三十余年,此掌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只见白衣人稍作运势,竟硬生生以双掌接了下来。

    掌力相激,完颜德明感觉内力如巨浪拍礁,虽使尽全力,对方却是纹丝不动。完颜德明心中骇然,他自恃内功深厚,天下罕有匹敌,而眼前这后生在自己全力之下竟毫发无损,着实深不可测,不由心生戒备,收掌退了几步。

    书生原地不动,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是我忘了,朝廷早已明令‘女真生长汉地,同汉人’,掌教真人原来已经是‘汉人’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完颜德明对挑衅之语置若罔闻,直盯着白衣人追问。

    白衣人突然转身平地跃起,踏上房檐,攸尔而去,只传回一句:“吾乃蓟州客,大道毋讳言……”

    “这家伙是人是鬼?”三宝奴见师父也奈何此人不得,颇是惊异。

    完颜德明望着白衣人消逝的方向,自知轻功有所不及,立定待气血归经,方道:“此人武功怪异,为师一时没有什么头绪。不过你回去转告令尊,我一定会将其缉拿……还有,你刚到我处,此人便出现,府中恐有其内应,回去要好生彻查。”

    “弟子明白。”

    三宝奴出了长春宫后,将下人打发回府,独身一人扬鞭策马到城东的本司胡同,进了那教坊司内,唤来一名管事,问过阶衔,便道:“你们可有什么乐工是住旧城会仙坊一带的?”

    “会仙坊……”管事回道,“二公子说的可是曹、穆两家?他们可不是寻常教坊乐工,两家祖上就是宫中乐官,那曹青早年曾任玉宸院乐长,封从三品云韵大夫。”

    “那么说他们是在宫里任职的?”

    “曹青虽已辞官,但现任乐长是穆紫的弟子唐素。”

    三宝奴又问:“那是不是要礼部尚书才能差得动他?”

    管事回道:“曹、穆二善才品秩虽不高,但在乐工这行当里,如同泰山北斗。”

    三宝奴一听,皱着眉头踱了几步,道:“算了算了,那我再问你,你处可有‘琴’?”

    “琴?”管事一时摸不着头脑。

    “没有一种乐器叫‘琴’的吗?”

    “小的愚钝,很多丝弦乐器都叫‘琴’,不知公子具体所指的是哪种?”

    “……”三宝奴自是不懂,一时解释不来,骂道:“凡是琴的拿出来便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管事岂敢再多言,忙领着三宝奴到库房去挑选。

    “这是什么?”三宝奴自然不认得,指着一样一样地问。

    “回公子,这是箜篌。”

    “这是什么?”

    “这是阮。”

    “这个呢?”

    “这是筝。”

    ……

    二人一路问着进了内库,三宝奴见架子上放着一件黑漆匣子,问:“里面是什么?”

    “这上面有内府封条,未曾有人打开过。”

    “打开!”

    “这……”

    “叫你开便开,有事小爷我扛。”

    管事心想此匣放置该处已多年,从无人问津,怕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事,便揭下封条,开启匣盖一看,便愣住了。

    三宝奴急问:“什么东西?”

    “这……这是琴。”

    “什么,这个叫什么?!”

    “回……回公子,这……这个叫‘琴’。”

    “啪”三宝奴一记耳光甩在管事的脸上,“混账,敢故意戏弄我!”

    管事忙跪倒在地,头如捣蒜,“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三宝奴抱起那琴匣,道:“这个我要了,算钱的话,到太傅府上要去。就说是二少爷我拿了你们东西。”说完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三宝奴见天色渐晚,快马急驰赶到穆家门前,正要拍门,忽然听见院内有女子声响,似要开门出来,三宝奴心里中一紧,未经多想便置琴于地,急匆匆上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