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大城市给王梧枝上的第二课，却是教他要遵守规矩。 两张两块五的车票，是他学费，也是让这个大男孩第一次知道，公交车上人要买票，超过一定规格的行李也要买票。 这虽然初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荒唐到很多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人都想要反抗。 可cao着一嘴京片子的售票员，用手指敲打着她身后的收费标准，告诉他们这就是规矩后，虽然依然有着不少反抗的声音，但更多的人望着这个规矩后也老老实实的多补上了一张票。 “扛着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多买票了？”有人遵守着规矩，有人想要反抗规矩，自然也有人想在规矩的范围之内，重新制定着规矩。 “您要是能一直扛到下车，那您也就不必再买票了。” 售票员打量着说话的人，看着那人也就十八九的光景，脸上没rou，胳膊没rou，躯干又干又瘦，就像是一根竹子，她调侃的说道。 “这是你…不…您说的。”这个大男孩提起了刚放地上的化肥袋，他吃力的放在肩膀上，那同样是某化肥厂生产的白色化肥袋，装的东西可比王梧枝的要多，塞的满满当当的，底部凹凸出来的形状，像是装着两个不锈钢盆，刚扛在肩上，就伴随着汽车的颠簸，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这后凸前凹的怪异形状，也让这个化肥袋扛起来很难掌握受力的平衡，远没有提起来那样轻松。 “是我说的。”售票员又打量着这个大男孩几眼，她很想去同情，但想起自己的职责，她又咬着下嘴唇，跺着脚狠厉的说道：“算了，您也别扛着下车，您只要扛十分钟，您行李的票，我买了。” 但这个大男孩却没有直接回应着售票员的话，他努力的调整着肩上化肥袋平衡，试了好几次，才将化肥袋牢牢的平衡在肩上。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大男孩虽然干瘦，可他的个子很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五左右，个高的他在调整着肩上的化肥袋倒也不影响其他乘客——或许已经影响了，因为当他扛起他的“行李袋”时，他身边倒是空出了一小片。 除了王梧枝还傻傻的站在他的身后，大多数人还是怕磕着碰着，往前，往后撤着。 这个大男孩，绝没有多少力气，他的力气说不准还没他身后的王梧枝的力气大。只是几分钟，他的脸便涨得通红，他的背也开始不经意的弯曲，之前的竹子的印象现在却又像是龙爪柳。 只不过，压弯他后背的并不是诗情画意的柳叶，而是他肩上扛着的一些东西。 任谁都能看出，别说十分钟，五分钟这个大男孩都可能也坚持不住。有善心的，主动站出来想给这个大男孩补上一张票，可他们刚想走过去，这个大男孩却又用他那双疲惫但不屈的眼神制止了他们。 他似乎不再是为了这几块钱的车票钱而坚持着，反倒像是为了自己而坚持着。 售票员虽说之前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刻薄不近人情，但她也没错，规章制度就是规章制度，她也是苦日子过来的，从业十几年来，也见过不少人间疾苦，她更不缺乏同情心，但她知道同情心有时候能帮助一个人，但也永远无法改变一个人。 她制止了那些想要帮男孩买票的乘客，她默默地看着这男孩又坚持了几分钟，龙爪柳也再次变成槐桑树。终于，她叹了一口气说着十分钟到了，可这个大男孩依然没有放下肩上的化肥袋。 他像是个傻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傻子，因为他满脑子只有和售票员的第一个约定。他也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该用什么办法去扛着行李袋撑到下车。 他也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大，可力气不大又能怎样？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调整肩上行李袋的位置去卸力。也因此，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不知不觉的将肩上的行李袋调整了十五次位置。 可他也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在他努力地调整第十六次位置的时候。公交车的一个紧急刹车，让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的朝身后摔去。若不是他身后的王梧枝伸手去扶了一把，这个大男孩绝对要出尽洋相。 王梧枝扶好这个和自己岁数相仿的大男孩，他此时的内心很是复杂。 他有些羡慕，有些崇拜，有些自愧不如的失望，当然最多的还是察觉到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陌生与无法认同与归属的失落感。 刚来到这座大城市的兴奋，随着这座大城市给他上的头两节课，化为了烟，也化为了云，随着汽车尾气的排放，过眼云烟。 可当他扶好了身前的大男孩，还顺手帮他将肩上的行李袋换了个对于男孩来说较为舒适的位置后，他的内心又突然被不甘所填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甘心，明明受难的主角儿不是自己，而是身前的这个同龄人。也明明是他不守规矩在先，为什么自己会感同身受的觉得他就是自己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站在这个男孩的身后，一只手抓着头上的抓环，另一只手滑稽的伸出去，帮前面的男孩分担着肩上的重担。 他似乎想让身前的男孩重新变成竹子，他也好像想让自己身前的这个男孩撑到下车。 少年才有的傻气，还有天生的善良，也让他身旁原本的一小片空地，渐渐也多了很多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人。 男孩也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行李袋似乎轻了许多。 他也终于有力气的回头去看，他发现有一双双手齐心协力的去托着他的行李袋。 似乎，他们也在用他们的方式，去给这座城市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