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难眠
一望无际的南部海上刮着充满着寒意的北风。凌晨的暗夜之下也只能听见阵阵涛声,无法看到海浪的翻涌。 此时有两艘三桅大型木制帆船正呈一前一后的小编队队形逆风向着北偏东的方向缓慢地行驶着。前面那艘船似乎还经过战火的洗礼,不过如墨的暗夜已经将它身上的创伤尽数遮掩。 海浪不时拍击船体的“嗵嗵”声不断地通过最外面涂满防水漆油的木板传到这两艘船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过大部分人却都还在安静地睡着,似乎对大海上听到这样的声音早就习以为常。如果不是听到有风暴、海盗或是船只到达目的地的消息,想必是不会让他们从此刻的梦乡中走出来的。 不过,有些人还是没有睡得太踏实。 在后面的那艘船上的某间双人客舱里,有两个人正躺在各自的床上,在黑暗中隔着一张简易的桌子,细声细语地交谈着什么。 桌子的一边靠着这间舱室的两扇紧闭的窗户。炭火的余烬正在靠近舱门的一个小型火炉的炉膛内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尽着自己最后的努力为这间舱室提供着温暖。 薄铁皮卷成的烟囱向上伸进天花板之中,再通过夹层的烟道排放到船的外面。 “今天天亮我们应该就能到达阿伦戴尔了。” 其中一个人正侧身躺着,面向另一张床铺上的人说道。 “嗯嗯。” 另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说话兴致,而是枕着自己的双臂闭目养神,似睡非睡。 “汉斯王子殿下,您说阿伦戴尔真的会决定与我们结盟么?” 先前那个人又继续说。 “您的计划我总感觉有些,有些很大的风险。” “不然还能怎样呢?西蒙斯中校?” 枕着双臂的那个人依旧闭着眼睛,白净的脸庞即使在这间黑暗的客舱里也展露出难以被遮掩的英俊潇洒之气。 “至少我已经对我的计划做出了多重保险。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和阿伦戴尔翻脸么。” “那我们这些人,还有跟在后面的拉尔斯王子殿下所带领的两万南埃尔斯军队,可就都是羊入虎口了啊。如果真惹毛了艾莎女王,她只需挥挥手,我们就得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被叫做西蒙斯的人担忧地说道。 “哈!都到现在了,怎么你们这些人还在惧怕她的冰雪魔力?” 汉斯继续枕着双臂说道。 “帕庭帝国在我们南埃尔斯家门口摆出的阵仗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对阿伦戴尔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的大军当即就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比起被家门口那些贪婪的狼群吃掉,我还不如去搏一搏远处那只落单的绵羊,至少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而且还有可能得到这只具备非凡之力,可力敌万军的绵羊的帮助,吸引大部分狼群的火力。” “可我们这赌注的风险太大了。” “事已至此,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南埃尔斯,我必须得赌一把。” 汉斯睁开双眼,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说道。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阿伦戴尔将会牵制住足够多的帕庭帝国军队,让这场席卷北欧诸国的战争的整体局面变得尽可能有利于南埃尔斯。” “嗯嗯。还有,您就不担心前面船上那群逃难的威士顿人会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阿伦戴尔人吗?尤其是那两个领头的威士顿老头儿,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很是不满。” “这我倒是不担心。除非他们永远不想再回到威士顿。” 汉斯轻笑着说。 “而且你别忘了,他们还有三百多条威士顿平民的命攥在南埃尔斯手里。” “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他们会孤注一掷,破罐破摔。” 西蒙斯说道。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对此我感觉他还应该感谢我们呢。要不是我们的‘保护’,他们那些人一个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南埃尔斯,早就被帕庭的军舰送进南部海的海底喂鱼了。” “噢……” 西蒙斯又退进自己的被窝里躺下。这位年纪还不到四十岁的南埃尔斯陆军中校还是有些理解不了汉斯的想法,猜不透他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最终帮助南埃尔斯王国摆脱困境。不过身为一名军人,自己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其他动脑筋的事情就交给长官吧。 “只要我们踏上阿伦戴尔的土地,就让那些威士顿人尽情表演好了。他们只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汉斯自言自语道。黑暗中的眼眸中映出炭火发出的零星光亮,仿佛他的眼睛里真的要燃起两团火光一般…… ☆ 此时在前面那艘船上的某间客舱里,亦有细微的对话声传来。 “威斯顿公爵阁下,您真的相信那个汉斯和他的计划么?我怎么感觉他们像是在利用我们?” 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子冲对面床铺上另一位用左胳膊捂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谢顶老头说道。 “亚当斯……咳咳……” 那个老头咳嗽了两声,右臂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一直没能让他休息好,即使自己已经有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当然,这次被迫离开家园去他国求援的经历更是让这位老公爵感觉非常憋屈。自从自己执政威士顿公国以来,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哪怕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也没有受过这种气。 “那个汉斯当然是在利用我们,整个南埃尔斯都在利用我们。我们现在不用对南埃尔斯王室中的任何一个人抱有任何幻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那您还答应他们国王的要求,在这儿受他这个老幺儿子的支配?” 对面床铺那位被叫做亚当斯的老头儿问道。 “我们那时候处在人家的地盘上,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 威斯顿把左胳膊从脸上移下来,搭在了胸口上。 “做为一群无家可归的流亡者,我们只能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他轻轻咬着自己的一口老牙继续说道。 “我现在很后悔的就是早就应该认清南埃尔斯王室那群人的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要比帕庭人还有那个比努斯更加可恶,在我们遭难之际趁人之危。”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带着我们这些人直接去阿伦戴尔,虽说我并不指望阿伦戴尔会出兵帮我们解决我们国家内部当下面临的问题。但至少艾莎和安娜那对姐妹不会用我们三百多名威士顿百姓的安危来威胁我们替她们办事。” 老威斯顿的语气里多少透出些许懊悔的意思。 “不过我答应乔克努和汉斯的要求,除了要先暂时保证我们这些人的安全之外,还有另一层考虑。 “公爵阁下莫非想到了什么办法来扭转我们现在的困境?” 亚当斯从被窝里稍稍钻出一点点儿,用右胳膊肘拄着床铺,斜侧着身子看着仍旧仰面躺着的威斯顿说道,脸上露出些许好奇与希冀的神色。 “嗯嗯。” 在黑暗的客舱中,威斯顿的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儿。不断来袭的疲惫感还是不时地从这个已经步入老年的公爵身上的每一条血管和神经里游走着,不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得强撑着精神,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荣誉。当然,还要为了跟他一起逃出威士顿的这五百余名军民将来还能够回到他们的家园。 “既然南埃尔斯人想在帕庭人面前演一场戏,那我们索性就陪着他们一起演。” 老威斯顿说道。 “毫无疑问的是,阿伦戴尔将是这场戏的重要舞台。但南埃尔斯想把我们当成小丑推到台前,任他们摆布,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但是南埃尔斯把我们的三百余名百姓都扣留在了他们那里,把整艘船上都换成了他们的人,而且还又加了一艘船的人。后面不远处甚至还跟着一支两万人的南埃尔斯海陆军队。就算他们允许我们把二百余名威士顿士兵带在身边,又能如何掌控局面,柳暗花明呢?” 亚当斯理解威斯顿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做为一名威士顿公国的老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想摆脱南埃尔斯的控制,扫除公国内部的反叛者,击败帕庭帝国对威士顿的粗暴干涉和无理入侵,进而早日回到自己热爱的家乡呢? 只是现实似乎已经把他们的路都给堵住了。内忧虎踞、外患龙盘、流亡海外、求援碰壁、百姓被扣、受制他人……在这般诸多不利因素的作用之下,自己也只能像旁边那位疲惫的公爵一样,精神不振,一筹莫展了。 “我刚才说了,阿伦戴尔将会是这场戏的核心。同时,也将是我们最终翻盘,解救民众,并夺回家园的关键。” 威斯顿公爵继续说道。 “南埃尔斯此番打算借助艾莎女王的冰雪魔法力量抗衡帕庭帝国,以期削弱二者的力量。那我们也可以同样借助冰雪魔力的帮助来抗衡他们。” “可我们该如何要在南埃尔斯人的重重监视之下达到我们的目的呢?而且还有帕庭人的作梗。” “等到了阿伦戴尔之后,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好好休息!” 说完,老威斯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他此刻真的需要让自己的精神得到尽可能的休养,哪怕是能缓解一点点疲惫也好。以便能在之后的角力中,为自己的胜算增加一丝丝的希望…… ☆ 这个黑夜现在已然过去大半,然而这对于阿伦戴尔城堡里的所有人来说是太不平静的一夜了。 当城内钟楼上的大钟的时针指向“IV”的时候,皇家卫队和部分“番红花团”的士兵已经开始清理王宫广场上的战场了。 安娜靠在王宫大门口左侧的石柱上,双手交叉捂着自己的嘴和鼻子。一些细细的、浅红色的血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浅蓝色的明眸边上。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角边淌下,流进她的手和脸部之间的缝隙里。 呆望着台阶下面那一具具被整齐摆放好的,已经和地面变得一样冰冷的阿伦戴尔皇家卫队士兵们的尸体,安娜感觉心如刀绞。自己不明白,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 明明在一天之前,阿伦戴尔还是那么和谐安宁;明明在一天之前,城内中心广场上的阿伦戴尔百姓们的脸上还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明明在一天之前,这些躺在地上的士兵们还在和自己热情地打着招呼。似乎就是在转眼之间,这些美好就在自己面前统统被打了个稀碎。 这个反差,让安娜难以接受。
“女王陛下,此次敌人对城堡的凌晨突袭总共造成了皇家卫队的二十一名士兵阵亡,两人重伤,六人轻伤。敌方除两人逃走,一人重伤之外,其余五十一人已经全部被击毙。” 在统计完这场战斗的伤亡情况之后,马提斯来到安娜面前汇报道。 “嗯……” 安娜机械地回应了一下。 “那我们要怎么处理……” “告诉我!马提斯将军!这一切都是谁干的!?谁干的!?” 像是一堆爆燃的火药,本来有些呆滞的安娜突然转身打断马提斯的话,并揪住后者胸前的军服,圆瞪着双眼,异常激动地问道。眼睛里血丝的浅红色似又加深了几分。 “女……女王陛下……您这是……” 看到安娜这般狂暴的举动,马提斯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有一瞬间变得短路了,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做为一名已经在战场上看惯了生死的老军人,马提斯又何尝不痛心?想想从军的自己在第一经历这样惨烈的场景的时候,恐惧、悲伤与愤恨又何尝不是在重重撞击着自己的灵魂,险些将自己击倒?更何况现在自己面前这位根本没有见过此等烈度的战斗场面的年轻女王? “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我为什么没有预测到这样的情况,我为什么没有来及时地帮助他们……” 安娜瞪了马提斯几秒钟,又突然松开手,转身缓缓坐在王宫大门口前的石阶上自言自语。 就像昨天凌晨在自己的卧室里遭遇刺杀之后那样,她用双臂抱着自己蜷曲的膝盖,把脸埋进墨绿色的王服裙摆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不知是因为外面的寒冷,还是仍旧未得到平复的情绪,此时安娜的身躯竟然在轻轻地发抖…… “女王陛下!您现在不能坐在这儿!” 凯伊赶忙走上前,也不等安娜的回应,弯下腰突然用自己粗壮的双臂从安娜的两侧腋窝下穿过,箍住她的肩膀,然后向上一用力,把她从台阶上直接给强行架了起来。 马提斯见状也上前扶住安娜,以防止她滑倒。 “你让我多陪陪这些士兵们,他们刚刚为了我,为了阿伦戴尔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安娜挣扎了几下,但没能拗过凯伊的力气。 “安娜女王陛下,您现需要知道您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凯伊把安娜扶正,在确保她不会再次任性地坐在地上之后,才收回了自己刚才用以箍住安娜的胳膊。 “对于这些士兵们的牺牲我也感到非常痛心!他们大多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孩子!” 凯伊看着广场上那些阵亡的阿伦戴尔士兵们的尸体,神情凝重。 “但您现在需要要明白的是,他们都是阿伦戴尔最优秀的战士!他们自打入伍那一刻起,就已经明晰了自己的职责,那就是保卫阿伦戴尔,保卫他们的国王或是女王,并时刻准备好为之牺牲一切!” 凯伊的话语也稍稍有些激动起来。 “所以请陛下也要担当起做为一个女王的职责!那就是带领我们共同建设并保卫好我们的国家!请让这些孩子们牺牲的有价值!” 听了凯伊的这番话之后,安娜的眼睛突然跳动了一下,像是忽然从恍惚中被人叫醒一样。同时也有一句话语瞬间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我会保证阿伦戴尔的旗帜永不坠落……” 马提斯也扭头看向凯伊,眼神和内心里都是满满的敬佩。没想到这位从未有过军旅经历的文臣竟然能说出只有饱经战火洗礼的军人才能说出的话。 “谢谢你!凯伊叔叔!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又静立良久,安娜抬起右手朝着那些牺牲的士兵们敬了一个标准的阿伦戴尔军礼,然后又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安娜又朝在场的其他人交待了一些必要的事情之后,便带着凯伊和马提斯朝王宫走去…… ☆ 此时,在极北之地的阿塔霍兰冰川群周围的暗海海面上,依旧被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所充斥着。 从海面上远远地望去,可以看到那里的冰川在时刻散发着暗紫红色的幽光,似乎是在警告一切敢于尝试靠近阿塔霍兰的物体,这里现在已经是一片禁地,来者无还。 突然,在阿塔霍兰冰川群以南大概有两公里远的某处暗海冰面上,出现了几道闪着浅青绿色光晕的裂缝。出现裂缝的这处冰面也有些微微地向上凸起。 “嘭!” 凸起的冰面猛然发生了爆裂。随着四散飞溅的碎冰块,一匹通体透明的由冰水混合物组成的马从冰窟窿里跃了出来,稳稳当当地站立在了这个冰窟窿里不断翻腾的海水之中。 一双发着浅青绿色光泽的双眼,死死地看向远处的阿塔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