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哀悼
三三两两，身上各自带伤的考生们时不时自雨林之中走出来，敬仰而恐慌地看着这片凭空出现的空地中央那位白袍女士。 一位考生在同伴的帮助下简单处理了左臂伤口后，迟疑的上前问道：“教、教授，那我们的考试……” “是啊，我们在这里拼死战斗，为什么却要取消考试！” “没错没错！这不公平！” 惊恐担忧的众人在他开了头之后，纷纷将自己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宣泄出来。 他们有的人只精通于书本，一路都在亡命奔跑；有的人原本自满于自己的强大，却在面对超越他阶级的魔兽时几乎面临死亡；有的人极为幸运，碰巧什么都没遇到，却在庆幸之时听到了那忽然传音至自己耳内的噩耗。 他们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根本不在乎说出口的话究竟有没有传达到那位美丽教授的耳中。 奥莉安娜轻轻叹了口气，略清了清嗓子，温柔平静的嗓音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般将躁动的众人安抚下来：“大家不要紧张，我们在得知此事后经过多番商议，已经得出了结论，第三轮考试存活的所有考生我们都会录取。” “真的吗？太好了！”众人脸上皆是欣喜之色，没有察觉出这话隐含的消息。 而姜硕却将“存活的考生”几个字听的真切，他脸色一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种莫名的战栗感萦绕不绝。 这是不是说明有不少考生都…… 考生们各自安置歇息，自发地互相交换起了材料，这场面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姜硕等人也用雨林狐猴和丛林巨蛛剩余的材料换到了足够使所有人通过考试的材料。 毕竟考试只是终止了而已。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已经走到了半空中，空地中却只聚集了两百多人，这和当时进入传送阵前人头攒动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少考生也在等待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考场会有多大，为什么其余人还没有和大部队会合？ 眼看着众人情绪越来越烦躁不安，奥莉安娜只好构筑出了传送阵，温和地对众人说：“看来我们这片区域应该是没有考生在外了，现在大家排好队，按早上的排队规则一一走进传送阵。” 她话音刚落，考生们便惊慌失措的挤作一堆，每人都想先走一步，推搡之间甚至有考生跌倒在地，被踩了几脚，姜硕拦住了准备前行的众人摇摇头，来自21世纪的他自然知道踩踏事故有多么可怕。 “静止。”奥莉安娜脸上平静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一道银光自她掌心书籍中飞出，那挤作一团的考生全部被静止在了原地，惊慌的、窃喜的、难过的，各种神情全部凝固在了他们脸上。 “如果你们硬挤入传送阵，有可能会被时空乱流所撕碎，头被传送到一处，四肢被传送到另一处……”奥莉安娜冷笑一声，“可能被撕碎之后你还活着——亲眼看着自己的躯体被空间乱流吞噬，如果你们想试试，大可以继续挤进去试试看。” 她话音刚落，将众人静止的魔法便停了下来，跑在最前面的几人惊骇莫名的停下脚步，却仍是被身后众人无法停止的惯性推的越来越靠近那闪烁银光的传送阵。 “不！不！不不不不！” “救命！快停下！” “不要再往前了！不！一群狗屎！” 足有十几人一次性被挤进了传送阵中，一声忽而消散的惨叫过后，传送阵前多出了一片血迹，还有一根还在抽搐的手臂。 “啊！” 排在后面的几个人尖叫起来，这些人从没想过自己能发出如此尖锐，如此声嘶力竭的声音。 如此闹剧过后，队伍终于逐渐安静下来，他们逐一排好了队，却面面相觑无人敢再次打头踏入传送阵之中。 “啧，你们到底走不走？”贝尔啧了一声，干脆插队到最前面，径直走了进去。 安娜抿了抿唇，闭上眼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见她进了传送阵，姜硕和拉芙塔利亚才松了一口气，相互递了个眼神。 在贝尔一行人走过之后，后面的考生们终于鼓起勇气，按顺序依次走进了传送阵。姜硕没有急着走，他把刚才换来的材料按照各自的考题分给众人，才默默退至队伍最后。 拉芙塔利亚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在他的示意下，跟着叶苍旻等人先行进入了传送阵。 很快，雨林中的偌大空隙中，只有奥莉安娜和他静静伫立。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诡异地安静。 奥莉安娜有种很难言的气质，在看向姜硕时会有点像神棍，但又有点像那种会安放在公园里的希腊女神雕像，呆板安静，但表面看来她仍然是一位端庄沉稳，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感的美人。 “你那天说的神迹到底是什么意思。”姜硕眉头微蹙，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事情。”奥莉安娜只是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手中书籍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般不断翻动着。 谜语人是吧？老子最讨厌谜语人了。 姜硕心底的怒火像一座沸腾的活火山，咕嘟咕嘟往外冒泡，他言辞犀利，“如果真的不是我现在该知道的事情，你那天就不该看着我说出那句神迹。” 奥莉安娜只是微笑，她再次睁开了双眼，那双罕见的银色眸子颜色太浅了，总会显得双眼没有焦距。 “我的确不该说出这句话，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姜硕的怒火彻底被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话点燃了，他猛地冲上前拽着奥莉安娜的领口，直视着那双银色的眼眸，声音森冷：“我不管你该不该说出这句话，前两轮走后门给我打满分的人是你吗？为什么？因为我是所谓的‘神迹’？我到底是什么神迹，这个制造出神迹的什么神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为什么破坏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直到他一股脑宣泄出这些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之后，奥莉安娜才轻轻拨开了他的手。 “我的确给你走了后门，但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命运的洪流无法终止亦无法改变，这是注定会发生在你命运中的事情，我只是推动了它的发展。” 姜硕听不明白奥莉安娜的话，什么命运，什么注定？他本该和一个性格温柔好相处的女孩结婚生子，考上公务员，赡养父母，再养只大狗，然后在子孙的爱中变成老头死去。他的命运怎么可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不，你肯定搞错了，我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这个命运它肯定不是我的，我是男人啊，我不是女生，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明白吗？你、你和你的神都弄错了，这不是我的命运！” 奥莉安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银色的眼眸中带着点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快走吧，我还要赶去帮其他主考官所在的区域构筑法阵。” 姜硕难以置信，他说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却得不到回应？他上前两步质问道：“我说你搞错了……” 他眼前一花，周遭环境骤然变换为了国立魔院门口的大广场。 “哦狗屎！”一个陌生的考生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 姜硕提不起兴致回应，只是摆了摆手，有些失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拉芙塔利亚远远看见他出现，忙一路从广场一角硬挤了过来。 “姜硕，你怎么了？”她弯腰看了看姜硕有些呆滞的眼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姜硕这才回神，身旁拉芙塔利亚熟悉的微凉体温终于给他带来几分实质感，他近乎渴望的握紧了她微凉的指尖，汲取着温度和力量。 几声脚步声靠近，阿玛兰塔眼带关切地询问道：“嘿，你还好吗，来自远东的小兄弟。” “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找个牧师来帮你治疗？”皮埃罗憨厚挠头。 “……我没事，谢谢你们。”姜硕抬起头，看着将他围在中心的人们，心口暖暖的，终于从纠结的情绪中得以脱身。 太阳自云层跃出，鲜妍明媚，将自身所拥有的温暖照耀在所有人身上，一如往常。 新历3807年葡萄之月17日，因为不可控的意外情况，赫瓦塔帝国国立魔法学院的第三场招生考试出现了严重失误，上百名考生因此丧生。 赫瓦塔帝国的执政者，加西亚二世震怒，查办了置办考场的教师数十名，检查考场情况的人员按照帝国法律处以死刑，国立魔院的校长唐恩·普利莫引咎辞职，本次考试的主考官霍普·卡尔霍恩在处理突发情况时表现优异，在众人举荐后升任校长一职。 同月20日，加西亚二世颁布诏令，命帝国皇太子卡勒姆殿下与四公主纳斯塔西娅殿下主持大型祭典，同时所有飞艇行船停运一天，举国为无辜死去的考生哀悼。 咚……咚……钟声一如往常的回荡在奥勒霍兹的每一处角落，却莫名显得哀恸悲壮。 姜硕和拉芙塔利亚没有再裹着那身斗篷，他们跟随着人流缓缓走向了位于艾尔德普宫前的大广场，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今天天边的云层格外厚，虽没有下雨，可晦暗的阳光总让人心里有些憋闷。 随着一声雄壮而空寂的号角声响起，隶属于皇家的交响乐团开始演奏用来安抚魂灵的赫瓦塔传统乐曲，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死者家属无法忍耐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气氛变得更加哀伤而窒息。 “该死的，这个祭典什么时候才结束，我原本订了今天的飞艇票去波尔沃的！他们害我没了一单大买卖！”一位穿着体面的绅士低着头，口中却不断低声咒骂着。 他身旁的贵妇连忙压低声音劝说道：“得了，你要发泄可以回家再说。” 站在二人身边的小男孩觉得很丢脸，生气的扭过了头。 而不远处的姜硕将一切尽收眼底，轻叹一口气。除了死者的家属，有几个人能真正共情他人的遭遇呢？原本他也以为这是一场发自内心的隆重祭典，可结合这几天在大使馆的见闻，他也大概明白了原委。 招生考试失误导致考生死亡原本并不是什么多么严重的事故，这根本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真正引得他们重视起这次事件的是死在雨林之中的数名赫瓦塔贵族和阿里坎共和国贵族。 这件事必须大办，办到人尽皆知，才能不将一场意外转变为外交事件。为此，高傲的皇帝陛下甚至派出了皇太子和最疼爱的小女儿主持这场祭典， 哀伤而宏大的音乐声渐弱，两道衣着华贵的身影一左一右沿着两侧阶梯登上了高台中央，卡勒姆拔出腰间长剑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抵于额头以示默哀，台下的少女们纷纷捂着脸小声尖叫起来。 皇太子卡勒姆有着一头源自他外祖母——圣伊利埃俄教皇国的公主伊丽莎白殿下的浅金发色，源自于加西亚二世的深邃英俊的五官，如上翡翠般深邃迷人的墨绿色眼眸。 他一身白色礼服，腰系金色镶嵌碧蓝宝石的腰带，上面挂着一柄有着如花般精美护手的长剑，剪裁完美的长裤与长靴衬的他更是比例完美，即使是露出哀伤神色也是一样的俊美非凡。 “今天，是令我们所有赫瓦塔人都悲伤的一天，在这样一次意外中，一百二十七名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就在前一天，他们还在为更加美好的生活而努力，还在为新的知识而欢欣。 今天，我们将以最高级别的仪式送别他们，送别他们回归灵魂的故乡，送别他们前往往生者的国度。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奋发；愿逝者安息，愿灵魂永存！” 站在他身侧的少女上前一步，她微微颔首，向台下民众点头示意。 她不像卡勒姆殿下般身着华丽礼服，而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缎面长裙，只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在她优美如天鹅的脖颈间熠熠生辉。 纳斯塔西娅的赤红长发挽成优美发髻，只在黑色纱帽下露出一角，未涂口红的淡粉朱唇半点不显憔悴，反而显得悲悯动人。 姜硕的眼神在两位皇室成员截然相反的打扮上停留了一瞬，默默低下了头。 虽然这些被装进棺材，放置于广场之上的考生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是当上百具棺材真真正正的摆放在眼前，当那些家属绝望的看向那些棺材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淡淡悲伤不是假的。 纳斯塔西娅双手合十，婉转优美之极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哀恸与悲悯：“让我们为无辜逝去的生命献上我们最后的祝愿吧。” 姜硕和拉芙塔利亚跟着所有人一起双手合十，低下了头，哀伤的唱诗声伴随着轻柔的琴音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你被放在冰冷的壁龛里， 我让你回到明亮的人世， 他们不知道我也要安息在那里， 我们的梦连在一起……” 当唱诗班吟诵到这里时，那些无辜死亡的考生家属们已经泣不成声，所有刚刚还在不满着的民众都安静的垂下了头，被浓重的哀伤情绪所感染，不少人眼眶通红，眼泪不自觉的滚落。 “那天，邪恶的双手扼住了你， 星星把你带出百合花园。 当邪恶的双手不幸伸进花园， 你的生命正在欢乐之年…… 我对天神说过：“他被引进死亡， 别再让谁引走他可爱的灵魂! 神啊，让他逃出那邪恶的手掌， 让他安睡在你给人类的漫长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