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曾经的家人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曲沄枫看了心中不住欢喜,她记忆中的弟弟,五岁便开始随父亲习武,十几岁时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是现在还在身边,便也应该是姜流这样吧。 她一边画着姜流的样子,一边越发觉得,姜流就是自己弟弟褪去了青涩和年少冲动,拥有成熟稳重后的样子。 这一描摹就是几个时辰,姜流站着一动不动,也未曾显出疲惫,曲沄枫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着这个浑身疑点的太后,她为自己画像时候的神态,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短暂拥有过的家庭,他的义姐关月莹,也是曾被人称颂一时的奇女子,既能舞文弄墨,又擅骑马射箭,连当时的皇帝都想纳她为妃,只不过被关剑山以患病为借口推辞了去。 两人虽是名义上的姐弟,姜流却从未喊过她姐,以上下级称呼来往。那一日,关月莹邀他来当作画的人像,也是如今日一般,一站几个时辰,姜流习武之人不觉劳累,也不敢违背小姐意愿,当他看到关月莹所画的栩栩如生的自己的画像,心中惊叹于她一双巧手,心里也有些喜悦。 原来在他人眼中自己是这般优秀,关月莹对他说,他平日里也太闷了些,心事若是长期憋在心里会憋坏的,若是难以开口,那就画下来吧。 姜流作画的本事,便是跟关月莹学的,哪怕后来离开了关府,创立了狱教,他也没把这手艺扔下,时常练习,自以为已经有了关月莹七八分的功力。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是以狱教教主姜焱凌的身份回去的,关剑山和其手下见了他如临大敌,用剑指着他和他身后的半魔教徒,姜焱凌挑了一个往日里时常排挤他的副将,一击将其打成重伤,随后对关剑山说,他只是回来取他忘在这里的旧物,取完便走,不会有过多惊扰。 姜焱凌让教徒候在门口,自顾自绕过关剑山和其手下的剑刃走向后院——他们又岂敢真的拦他? 在后院他撞见了关月莹,他记得那一日她穿的也是淡粉色的长裙,和曲沄枫这件很像,他见了她,下意识叫了一句关小姐。 关月莹身子一震,红唇微启,面色有几分惊诧——自从教他作画之后,私下里他便称自己为姐了,闲暇时他们时常切磋武功和画艺,吐露过心事,姜流喜欢琴姬阿琪的事,关月莹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些岁月里,姜流有像对待亲近的家人一样和关月莹相处,让自己的苦恼心事有了出口。 可这一声关小姐,让关月莹意识到,他们的亲情已是走到头了,她的义弟姜流死了,站在面前的,是千刃峰上的魔君姜焱凌。 时隔三百年,他也记得当时关月莹眼中的绝望与寒冷,她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一间废屋,说他的旧物都收拾在里面了。 姜流看着屋内,他曾经用过的衣物,佩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与值钱之物,他的前二十年人生就是如此平凡和不值一提,没有丝毫亮眼的地方,他没有去动那些东西,而是从旧物堆中找出了那幅画。 那是他为阿琪画的她的画像,画上女子眉目含笑,姜焱凌看着,连冰冷的表情都化开了,露出一抹微笑。 他只带走了这幅画,离开了关府,再也没回来过,自那以后,他在中原如何兴风作浪,也没有为难过御龙关的百姓半分,但是他也再没见过他曾经的家人。 那是他百年来的人生中,短暂又珍贵的温暖,如今突然被一些熟悉之事把埋在尘土中的记忆挖出来回看,就像突然打开了一坛陈醋,呛得人鼻子一酸,双眼发红。 姜流回过神来时,曲沄枫满意地看着画卷,将其递给韵儿,又满含笑意地看过来。 “姜公子,娘娘画好了,让给公子瞧瞧。”韵儿把画卷摆在姜流眼前。 姜流接过画卷,看着曲沄枫画出来的自己,心中一颤,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公子觉得如何?”曲沄枫问。 “太后的技艺真是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姜流道。这画上的每一分细节都是曲沄枫精心揣摩过的,可见她是多么重视。 她还亲自为这幅画提了诗—— 纸笔为牢墨为囚 浓淡相间色相钩 留得画中人长久 不知卷外人易朽 如此苍凉心境,仿佛她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般,要赶忙把这些心中珍贵之事都记录下来,免得被自己带进了坟墓,再无人记得了。 “让公子站了这么久,自然不是白站的,本宫自会赏你,你看这殿中,可有你中意之物?”曲沄枫道。 姜流一改刚才若有所思的犹豫神情,郑重其事道:“在下所求之物,只怕太后不愿拱手相让。” “哦?愿闻其详。” 姜流如暗藏阴谋般地微微一笑,道:“在下中意之物,便是太后此刻戴着的赤田暖玉。”
对面两人闻言,皆是十分的震惊,韵儿双手剧烈一抖,惊得连画卷都掉在地上,曲沄枫更是一下收起了平日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面色一冷,琥珀色眸子射出妖异的寒光。 “你好大胆子!竟敢觊觎太后贴身之物!”韵儿大声呵斥道。 姜流见两人反应,必是被刚才自己的要求戳中了万万不能被提及的痛点。 “来人!将这图谋不轨之人轰出去!” “韵儿!”曲沄枫一抬手,阻止了韵儿,也让已经涌到殿门的宫人退了出去。 “姜公子如何知道,本宫戴着的是赤田暖玉的?”曲沄枫镇定问道。 姜流面不改色,答道:“在下因生意原因四处奔走,偶然听说过这蕴含至阳灵力的法宝。” “那你要这玉去做何事?” “在下有一好友身患寒疾,需要这玉驱寒。”姜流也不隐藏,道。 曲沄枫笑中有几分寒意和苦涩,道:“本宫也常年被寒疾缠身,这赤田暖玉,是先皇担心本宫的身子,派人寻遍神州大地才寻来的,本宫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也有几分私心,不想再受那寒冷之苦,不过……” 曲沄枫停顿一下,看着姜流继续道:“姜公子若是愿意留在这宫中,日日服侍本宫,待本宫去面见先皇那一日,这赤田暖玉自然就是你的了。” “娘娘!”韵儿小声抗议道。 姜流冷笑一声,道:“太后如此年轻,若是福泽深厚一些,岂不是在下要百年之后才能拿到赤田暖玉了?” 曲沄枫笑容未动,没有因为姜流的无礼而露出怒容,道:“公子可是不愿?” “谢太后美意,在下余生不想折在这无聊的深宫之中,还是另寻他物吧。”姜流说罢,扭头便走,曲沄枫也不留他,便目送着他离开。 韵儿口中依旧依依不饶道:“好生无礼……” 曲沄枫收起目光中的锐利,刚才姜流的眼中,也有和她一样的锋利,仿佛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出身军武世家,和她一样,也经历过不少血战厮杀。 “连这股倔强性子也是像极了他……呵。”曲沄枫苦笑一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