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细雨,蟊贼
雨云来得快,去得更快。 天空两只白翅膀麻鹰还没来得及返回巢xue,雨云就已经散开。 清脆的鹰啼声响彻云霄,失去了雨云的遮挡,两只稚嫩却初现气候的麻鹰直冲高空。 煦暖的春阳洒在身上,虽然后背上的衣衫被龙爪松的树皮磨开了裂口,但是温和的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好似小手一样摸遍全身,酥痒得很舒服,一点都不冷。”“ 背着书匣,迈着轻快的步伐,阴雪歌走出宗学大门,笑着向门房内的枯瘦老人打了个招呼。 同样是阴家族人,却不zhidao姓名,只zhidao他驻守阴家宗学起码已经有千年之久的老门房呆呆的看着阴雪歌。他诧异的回头向宗学的大门望了一眼,然后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荒唐。” 老门房低声咕哝了一句,从壁橱中取出了一碟老花生,一小壶老酒,坐在门房前方的青石板上,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自饮自酌,目光却丝毫不离阴雪歌的背影。 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钱庄,将一个小金锞子兑换成了白银,又将几锭银子兑换成了铜钱。 小小的一个金锞子,就变成了大大的一袋子银角子和铜钱,叮叮当当的足足有数十斤重,拎在手上有着满满的饱足感。 在钱庄对面的药店中,掏出了金锞子,买了十五颗固元丹,这也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 将丹药小心藏进怀中,阴雪歌又走进了路边的rou店、粮店和其他店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无数。每当他抓出大把的铜钱或者银角子付账的时候,他总是对苗天杰多产生一丝好感。 七个月来,他总共被劫走了五十两白银,损失了十八颗固元丹。但是今天一次,就全回来了。 “二十两黄金,亏他能带在身上。有个便宜姐夫,果然是人生一大乐事。” 带着一丝恶意,阴雪歌开始揣测,如果他将青蓏嫁出去,是否能捞到点好处? 但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想想青蓏枯瘦干瘪的身材。以及枯黄瘦削的脸颊,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赔钱货,倒贴钱都没人要。买回去干什么?笨手笨脚做事都不会,只能下汤锅熬汤。” 想到‘熬汤’一词。他又想到了青蓏上个月说阳春三月。最好是炖一锅老天麻母鸡汤进补。一则是滋润肠胃。舒缓一下冬天消磨得差不多的身躯,一个是驱散春寒,强壮rou身。 只不过那时正窘迫。宗学发下的银子总是神乎其神的多次失踪,进补一事自然就落空了。 “芦柴棒子,都没rou的。想要嫁出去卖个好价钱,也得养得肥一点?” 抱着这种不良的念头,雇了一个挑夫,将买来的各种零碎东西让他一担子挑了,他又跑去市场,买了四只老大老肥的老母鸡,一共花掉了九钱银子。 “是贵了不少。” 四只老母鸡,居然要九钱银子? 去年的时候,四只同样的老母鸡,只要最多七钱二分银子。 千年的时候,同样的老母鸡,满打满算,加上几个鸡蛋的饶头,也就是六钱而已。 和鸡蛋一样,市集上的东西似乎越来越贵了? 而这种变化,似乎都是从林惊风出任渭城太守后出现的。 拎着四只老母鸡,怀里揣着一大包二十年火候的老天麻,阴雪歌若有所思的带着挑夫回到家里。打发挑夫走的时候,他又给了挑夫足足一百文铜钱,而这价钱,让惊喜的青蓏惊怒的大叫起来。 “这是宰人嘛。以前雇个挑夫,渭南城内转一圈,最多六十文。” “现在居然要一百文,他当他脚板是镶金的,走一步都撒金粉?” 看到四只肥胖壮硕的老母鸡‘咯咯’叫着满地乱跑,本来很欢喜的青蓏脸色极其阴沉。 她站在自家门口,目光不善的盯着那挑夫的背影,突然回头向阴雪歌低声叮嘱起来。 “少爷,想不到你今天真开窍了。” “这钱的来历,我也不问了,反正肯定不光彩。” “既然你都做了初一,不如连十五也做了?那挑夫口袋里‘哗啦啦’作响,起码有五百铜钱。” 青蓏的目光游离不定,犹如冤魂一般迷离而阴森。很显然,她在想象一些不怎么善良的场景。以阴雪歌的实力,对付一个普通的健壮挑夫,那是一指头就能解决的wenti。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阴雪歌将怀中天麻和装钱的袋子狠狠的丢进了青蓏手中。 “少爷我,是那样的人么?” “什么叫做来历不光彩?难不成我能去打劫?” 青蓏轻叹了一声,很是有点怜悯的看着自家少爷。 “打劫倒是不至于,您有那个心,可也没那个胆。” “但是您不打劫,可以卖身啊!隔壁几家的老爷,他们几年前可都想要做您岳父。” 阴雪歌羞恼,他举起巴掌,轻轻的在青蓏的脑门上拍了一掌,然后一甩袖子,背着手四平八稳的走进了院子后面的小小演武场。 当场服下了一颗固元丹,双手犹如龙爪,往演武场边一株数百年气候的老杨树一抓,他闷哼了一声,固元丹犹如火炭一般在体内释放出大量热气,催动他全身血气都运转起来。 肌rou蠕动膨胀犹如蛇行,老杨树轻轻的摇摆着枝条,一丝极细的青气不断注入他的身体。 青气所过之处,所有血rou、筋骨都惬意的吸收着青气中蕴藏的,来自老杨树的生命气息。 自身的力量一丝一丝的提升,随着固元丹的消耗。自身血气翻滚如潮,老杨树中的青气自然是绵绵不绝。阴雪歌区区十六年的生命,哪怕淬炼到了如今水准,和老杨树数百年的气候相比,他的生命力也不过老杨树的百分之一二。 从老杨树中抽取的这点青气,对老树本身不值一提。 更有甚者,随着阴雪歌体内气血莫名的翻滚,老杨树体内的树脉中,也有青色的气流开始流转。老杨树开始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的根茎向着更深的地下钻去。每时每刻他都能吞吐更多的水分和养分。同时他的枝叶上也逐渐有新的芽苗滋生。 老杨树向阴雪歌输送一丝青气,他自身就有数倍的青气滋生。 而每一丝青气注入阴雪歌身体,都会消耗大概三成数量的固元丹产生的药力。 以这种莫名的方式,阴雪歌可以将每一颗固元丹的力量发挥出三倍以上的功效。他服用一颗固元丹。得到的好处就是寻常人三颗固元丹的效力。 且固元丹内杂质不在少数。服用一颗固元丹。都要耗费大量时间踢腿打拳,将杂质排除体外。 但是阴雪歌此刻身体吸收的是老杨树传来的精纯青气,其中不含丝毫杂质;固元丹只是作为燃料。推动他的血气运转,让他有足够的力量运转这个法门。 丹药中的杂质全部被输送进老杨树的身体,顺着树脉送进地下,深埋在了土壤中,没有对阴雪歌自身造成任何的窒碍。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青蓏在厨房中欢乐的唱着歌谣。 没心没肺的她,才不会管自家公子从哪里弄来的银钱、米面和这么多的酒rou。在她眼里,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家公子能拿回这些东西,这是他的本领。 就好像当年,自家老爷还在的时候,他也经常拎着这么多的银钱和其他东西回家。 那时候,这个院子,可不是现在的这样冷清凋零。青蓏记得,那时候她也总是很开心的去迎接老爷回来的,而且总是能从老爷手上,得到几颗那时候的她最喜欢的糖果。 “少爷不如老爷的地方,就是不给青蓏带糖果回来。” 皱了皱眉,正拿一柄小斧头剁鸡腿的青蓏呆了呆,一斧头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给砍了下来。 惊慌失措的看着几乎是贴着自己手指剁下的斧头,青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色吓得惨白。 天色大黑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浓郁的天麻老母鸡汤的香味。同时青蓏还炒了三个荤菜,炖了一个肘子,配上老母鸡汤和两个素菜,这是阴雪歌和青蓏最近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奢华大餐。 三年前,阴雪歌父亲去世。 家中大变,仆役流散,所有收入断绝,每个月只有宗学中十两银子开销,就连阴雪歌日常身体所需都只能勉强满足。那时候的青蓏,每天最大的美梦,就是一块肘子皮,一条大鸡腿。 “天天有肘子,有鸡腿,就完美了。” 看着自己精心调制出的菜肴,青蓏双手捧在胸前,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少爷是打劫还是卖身,恩,青蓏能有肘子和鸡腿就好,其他的,不要紧。” 后院演武场,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整整一颗固元丹的药力终于全部耗尽。 阴雪歌浑身大汗淋漓,汗水中有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这一天他得到的增益,比过去几年一个月的提升还要巨大。 依仗老杨树无私提供的青气,他一个下午就提升了一钧半的力量。 如此算来,七天之后,他就能达到一鼎之力。毕竟在七个月前,他已经拥有了八十九钧的实力。 “看来,渭南阴家,也只是寻常小家族,毕竟渭南古城,在这天下,可不算什么。” 通过自己一个下午的进益,再对比一下过去几年按照阴家宗学的传授,自己修炼后得到的力量,就zhidao渭南阴家掌握的修炼法门和自己相差很大。 这其中,固然有着各种其他的因素,但是渭南阴家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却是清晰明白的了。 “林惊风,也仅仅是渭侯的第三个儿子,甚至是不是渭侯世子。” 渭城阴家不强。却是渭城第一家族,可见这渭城的水准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林惊风被派来渭城做太守,他这个太守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一个没有渭侯继承权的儿子履职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演武场边,有一口水井。 脱光衣衫裤袜,打了几桶水,狠狠的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刚才青蓏挂在演武场边木架上的新衣裳,阴雪歌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餐厅中。 青蓏已经趴在了餐桌上,呆呆的看着瓦盆中油光水量、红扑扑的猪肘子发呆。 猪肘中带着nongnong的药草香味。阴雪歌是修炼者。他的每一道菜肴中,都要加入某些特定的药材,这样才能滋养身体、舒筋活络。 “开动。” 阴雪歌也不废话,他向青蓏挥了挥手。大喝了一声。 青蓏一把扯下了一条鸡腿。万分陶醉的嗅了嗅鸡腿的味道。然后深情慢慢的一口咬了下去。 “少爷,以后你打劫,我给你递刀。” 青蓏口齿不清的哼哼。 “如果你卖身。我给你讨钱,绝对一个铜钱都不会少。” 阴雪歌手上筷子僵硬在了半空中。 如果他打劫,青蓏递刀,这场景虽然古怪,但是能够接受。 但是他卖身,青蓏跑去找人要钱,这算什么?她是他的老鸨子不成? “胡说八道,专心吃饭。” 阴雪歌是修炼者,一颗固元丹的药力已经完全消散,化为巨大的力量储存在体内。所以他此刻已经饥肠辘辘,饿得眼睛发花。 青蓏看上去干瘪瘦弱,但是她也是肚子里少油水烧得慌了,今天也是一通大吃大喝。 主仆二人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就将满桌子酒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摸着肿起来的肚皮,惬意的坐在桌边哼哼个不停。 “猪肘bucuo,可以再加点桂皮,就更香。” 抓着牙签,慢慢的剔着牙,阴雪歌双眼看着房梁懒洋洋的说着话。 “明天,去买个猪头回来。老爹他,以前喜欢猪头的。” 青蓏抬头看了阴雪歌一眼,点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喜欢清汤炖了,然后片下来的猪头rou。要配如意居的老窖酒,他就爱这个。” “那就再去买两斤如意居的老窖酒。” 阴雪歌丢下牙签,浅浅一笑。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他脸色突然一变。 刚刚入夜,外面就下了雨,春雨淅淅沥沥的洒在地上,很是润泽喜人。 修炼到他这样的地步,淬体算是小有成就,五官都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有其他这一天来,连续从三株老树身上抽取青气融入自身,他的五感更是增强了数倍不止。 方才,屋外的雨声突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远处的狗叫声、人话声,风吹过树梢的‘呼呼’声,也都不见了。 四周安静得好似在荒山古墓中一般,安静得让人心悸,安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悄步站起身,一把拎起了青蓏的衣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的,将她塞进了餐厅角落里的壁橱中。 青蓏脸色微微一变,很古怪的,她刚才用来剁鸡腿的那把小斧头,就被她不zhidao从哪里拔了出来。 仅仅将斧头握在手中,青蓏小心的,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将壁橱的门悄然关上,只留下一条缝。 阴雪歌悄然跃起,身形轻盈的跳起来一丈多高,左手挂在屋梁上,右手在屋梁上一抓,一柄黒鞘长刀被他抓了下来,随手背在了身后。 他的手又在屋梁上抓了一把,这一次,他悍然抓下来一张弓臂长有两尺四寸的强弩。 黑色弩弓,血色弩弦,弩身上雕刻三条苍劲有力的利箭符文。这是国朝制式,专由巡街法尉使用的‘烈风弩’,有着莫大的杀伤力,甚至对淬体完成,已经开始餐风饮露的练气士都有极大威胁。 这等制式大杀伤力远程武器,民间根本不能保留。 阴雪歌的父亲三年前因公殉职,这烈风弩在那一战中击杀敌手十八人,血染弩身。这弩就连同他父亲的随身佩刀、公服等等,全部送回了阴雪歌家中供奉祭拜。 这等事体,国朝各种律法都有明文规定,功臣之家,是允许供奉烈士遗物的。 但是阴雪歌必须对这些大杀伤力,对正经练气士都有威胁的武器作出承诺。一旦这种器械被人夺走犯下案子,他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只不过阴雪歌尚未成年,所以这连带责任也就略小。 此刻外面的声气不对,阴雪歌本能的联想到了宗学中传授过的,几种小范围、短时间内能够屏蔽一切声音响动和元气波动的灵符,以及其他的类似物件。 有人用这些东西,将整个院子包围了起来。 现在就算阴雪歌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外人也不能听闻。 春雨夜,万籁俱寂,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一掌拍灭了餐厅中的烛火,阴雪歌凑到了窗前,透过窗棱缝隙,向外望了过去。 “果然,老爹你还是嘴馋。把你的这两件宝贝供在餐厅屋梁上,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才保佑了我。” 阴雪歌冷厉的笑着,如果这长刀和强弩,今夜是供奉在正堂香案上,那就万事俱去,麻烦大了。 影影倬倬,可以看到三条身影轻盈的越过了高有一丈二尺的围墙。他们落地无声,就好像几条幽灵。 阴雪歌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顿时微微一沉。 这些家伙的身手极佳,最少都是有了一鼎之力的淬体大成者。 三个人,以他现在的力气,怕是只能痛下杀手才行。 举起烈风弩,透过窗户纸,他一言不发的扣动了弩机。 ‘嘎嘣’怪啸声中,一支暗红色三棱透骨狼牙箭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