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里的同事年龄普遍较大，大都为单位奋斗了几十年，一眼望到头的工作，基本都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只有极少数还保留内心追求，坚韧地与自己抗争着。很多年轻人也老气横秋，也正在向这条路的终点走去。在食堂吃饭就能看出来，在这里比较随便，大家也不用那么自律。大餐厅饭后备有水果酸奶等，按惯例一人拿一个，开始大家都自觉，慢慢的，有人就拿两个，那我就拿三个。这些年来大家都追求健康，不管道听途说也好，科学不科学不管，身体重要，司机们最看重这个，都说蛋黄胆固醇高，有的就吃好几个蛋清，蛋黄都扔了，食堂洗碗处往往成堆的蛋黄。别的小餐厅也是如此，你拿酸奶水果，我就拿苏打水和饮料。隔壁大食堂里，有的年轻人带自己的孩子来吃饭，慢慢的，你带我也带，特别是寒暑假期间，简直成了中小学托管班。食堂领班也十分苦恼，敢怒不敢言，机关更没有一个人来出来管这种事情。群氓效应体现淋漓尽致，在这个时候，尤其是吃饭的事情上，真让人哭笑不得。

    机关后院有个洗车的地方，干部职工都是自己动手，洗车的人络绎不绝。有几个快退休的老同志几乎天天洗车，他们都曾是机关的主力，现在闲下来没什么事，只有洗洗车玩玩牌打发时间了。有的人天气预报有雨也洗，个别的在下雨天也洗车，真不知道他们内心是怎么想的。宋冯平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如果不得病，是不是临近退休也会这样。

    宋冯平心里对这些行为懒得去想。他不能断定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在什么都不能确定的日子里，他必须尽力用好每一天，不给自己的有生之年留下遗憾。在内心深处，他更不想像很多人那样，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才觉醒，在极端的情况下才知道放下。他知道放下越早越好，觉醒越早越好，不然一切都来不及。既然柴米油盐的日子不用担心，就抓紧去做喜欢的事情，也去找一下心中的诗与远方，没有什么抵得过心甘情愿。以前总是牵挂太多，顾虑太多，现在再不用周旋于纷争之中，考虑别人的想法，去过无人问津的日子，寻求内心的安稳，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他列了个单子，想干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来不及干了，有的不太现实，按他的想法，最想做的是一个人走遍大江南北，走走停停，在每个喜欢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但他不能这样做，回想这么多年来，妻子任劳任怨，付出很多，妻子需要他的照顾，主要是心中踏实。如果是最后的日子，他只能以这种方式陪陪妻子，留下人生最小的遗憾。

    既然领导不同意退休，那就先请长假休息。第二天，他把办公室认真清理了一下，让后勤人员把书籍文件拉走销毁，自己给绿植进行了培肥浇水，用毛巾把办公桌擦了一遍。看了眼窗外，在这里他见过了四季更替，树叶绿了又黄，环路上依旧汽车奔驰，和他刚来到这里时并无两样，以后若干年还会是这样。他最后看了眼办公室，穿衣镜中的自己眼神还是清澈的，形与神俱，这是唯一可聊以自慰的。然后他锁上门，把钥匙交给了行政处，这间办公室以后他可能很少来了。

    他妻子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不喜欢外出，知道宋冯平想提前退休，二话没说。接下来的日子，在家呆了一个月，宋冯平感到少有的轻松惬意，妻子上班走后，他就吃完早饭打扫卫生，做一遍自己编的体cao。中午睡上一会，静坐冥想，放空自己，听从自己内心的愿望。偶尔开车去附近山上爬爬山，微微出汗，坐在那里看人来人往的世界，直到内外通透才回家。晚上把饭菜准备好，妻子也下班了，这样的日子规律又从容，简单又平淡，没有一丝慌乱，充满了生活的仪式感，他竟没有觉得一点点的无聊和枯燥。

    但逐渐也养成了毛病，就是睡的晚了。由于第二天不用上班，就不知不觉开始熬夜，有时看手机玩电脑，妻子也不说他，觉得只要他高兴，别太不像话，就由着他来吧。有天宋冯平睡的很晚，早上醒来都八点半了，妻子还在厨房鼓捣着什么。他看了看表，对妻子大声说，你快点吧，就要迟到了。“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妻子在厨房大声喊道，“领导同意我提前退休了。”宋冯平一下清醒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点生气，“什么？你也没和我商量啊。”他不是怪罪妻子没和他商量，而是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如果哪天去了，妻子不上班会有多寂寞，一个人怎么打发时间。他妻子很平静，“你辞去领导职务，请了长假，然后要提前退休，不是也都没和我商量吗？”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不再说话。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默默无语，妻子最后笑了，骗你的，我请了假在家陪你。

    宋冯平长出了一口气，妻子与他不一样，他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而妻子必须有事情做才踏实。她既然想在家陪自己一段时间，就陪着吧，正好也可以歇息下，天天家务也有点厌烦了。两个人经历了这些事情，能在一起呆着心中充满了喜悦。

    老金打电话，说正是治疗的空窗期，他要去云南散散心，邀请宋冯平也去。宋冯平问妻子去吗，要出去玩一玩。他妻子属于哪都不愿去的那种，说你如果愿意就去吧，我就在家。其实，她觉得有宋冯平陪着，哪里都一样。

    宋冯平想起老李退休后去了川西，一直在那里休养生息。晚上他与老李通了话，老李盛情邀请他去，说目前正在川西。老李问宋冯平想去哪里，按照宋冯平的内心想法，就在寺庙安静呆着，看看野花树木，听听经书诵读，就已经十分满足了。但妻子没有去过黄龙九寨沟景区，她也不喜欢寺庙的安静，既然这样，就先去景区看看。老李说好，他就不去景区了，请宋冯平到寺里一聚。

    因为自己工作忙，多年以来，妻子放弃了外出休假的机会，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宋冯平决定要满足妻子的心愿。

    下来飞机，又坐大巴，秋日里的太阳纯净而不灼热，透过路边枝头上那些树叶的脉络，反射出班驳的色彩来。

    秋高气爽，此言不虚。

    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宋冯平和妻子夜宿川主寺小镇。清晨起床，天上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沿途的一切，全都变成了银妆素裹的世界。可是，一入沟口，却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了。

    据说九寨沟和BJ一样，一年当中最美丽的季节就是秋季。大大小小海子边上的灌木林变幻着瑰丽的色彩，红的似火，黄的流金，倒影在同样色彩多姿的湖水里，更加明丽不可方物。

    大雪初过，树下还时有未曾融化的冰雪，好一派浓墨重彩的画卷。美中不足的却是游人众多，许多著名的景致，也来不及好好驻足观赏。虽然来过两次，宋冯平还是觉得十分清新，仿佛第一次看到九寨的真容，俗话说：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归来不看水，此话诚然。

    因为海拨高了许多的缘故，黄龙的风景，却又截然不同。两侧的群山上，依然白雪皑皑。沿着盘山小道朔水而上。黄龙之水山上来，时而粽粽溪流，时而壮观，如巨龙咆哮。这时，便想起一首歌来，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那山顶的五彩池边，是否也居住着一位姑射仙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裙带飘飞，与天同舞。这山，便是她清秀的骨骼；这水，却是她明的澈眼睛。人们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只为一睹她藏在深山的芳容。用她自然赐予的甘露，洗涤尘世的喧嚣。

    到老李修行的地方交通不变，宋冯平原想自己开车，他妻子坚决反对，担心路途遥远，身体吃不消。他只好打电话给老李，说下次自己专门去找他，这次不方便就不去了。老李说来去自由，何必勉强，怎么方便怎么来吧，随时恭候。

    两个人决定去找老金，因为宋冯平妻子也没去过版纳，也一直想去。宋冯平毕业的时候，本来是和傅云云商量好去版纳的，谁知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一直是心中的憾事。他当即定了机票，先到昆明，然后从昆明转机去了版纳。

    老金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月，没事的时候，他就和群主到集市上去转悠。集市很乱，商贩很晚了还不回家，有的就困乏地睡在菜摊边，有的埋头整理蔬菜水果，蔬菜有的都蔫了，如果卖不完，只能再拿回去。生活的不容易，在这里体现的如此真切。老金每天都开车拉回去好多，算做了善事。宋冯平跟着老金去了两次，这种生活他也听说，但第一次看到，不由心生怜惜，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生如蝼蚁，众生皆苦。但这些穷人的苦，有的人永远不懂。

    看着街市口吆喝的大妈，帮助大爷捡拾菜的那个纯真孩子，宋冯平想起了福报这个字，这些无意为之，不刻意的去做某件善事，心无挂碍，才是真正的福报。而那些随便扔掉蛋黄的人们，不珍惜水、一天洗好几次澡的人，有些人做出来的事情，才真真是消耗了自己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