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露

    秋是个反常的季节。金露坐在窗前，眼睛蒙着纱布，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不知清晨还是晌午。幽幽桂花的清香钻进鼻孔，车鸣与鸟啼传来，这便是世界不曾静止的证明。她揽过一缕头发，能拉过锁骨，不知不觉它已经偷偷地长长，比之以前真是长太多了。

    房门被人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金露，我可以进来吗？”

    来人是乔教练，她不会听错，就像训练时的口号，已经将她的音色刻入的骨髓，金露回道：“请进吧。”

    “最近好些了吗？”乔萱是女子跳水队的主教练，百忙中总会抽空看望金露，关怀如同mama的爱。

    “我好多了，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重见光明。”金露虽然不能看见教练，但是依据脚步声音大体可以判断出，她在向自己走来。

    乔教练走近，拉起了金露的手，说道：“这就好，你年纪轻轻的要是眼睛就看不见了，我这心里得一辈子过意不去。”

    “不会的，您千万别这么说。”金露挤出微笑，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吧，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我确实是惊慌失措，吓得是哇哇大哭，现在看那时候，感觉太脆弱了，还和个小女孩一样。”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再说了这种情况换成谁，谁能镇静下来，何况我们运动员，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至关重要，只有这样……”乔教练自知这番话不应该说给一个病人听便打住了，她轻声说了句抱歉。金露微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没事了。医生说得很清楚，是视网膜长期受冲击导致的假性失明，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及无限循环，真是治不好的只有百万分之一，我不会成为医学界的意外的，我相信我能重返跳水队，再创造新的辉煌。”

    “好孩子，你当然……可以的。”乔教练望着卧室中满墙的荣誉证书和各类奖杯，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过了一会，稍稍平复，乔教练建议道：“金露，我推你去院子里走走吧，你家院子的桂花和菊花开了满院子，我过来时还看见你祖父在花圃中修剪打理。”

    金露的祖父金万重是江陵大学的退休教授，闲时无事便只喜欢做两样事情，写字看书，种花栽树，有老友做客，便泡茶下棋，打牌聊天。现在又多了一件上紧的事情，便是照顾宝贝孙女的起居，不方便的地方就喊来同城的女儿，也就是金露的姑姑，来搭手帮衬。

    金露的姑姑打小就疼这个侄女，每次过来都会给侄女带来许多好吃的玩意。随着侄女越长越大，越发长得像年轻的自己，这老话都说“侄女像姑”，她深切地认为这真一点都没有说错。

    乔教练推着金露漫步园中，花的清香使人心情格外舒畅。金万重见乔萱好心，抬起右手于耳边致谢：“辛苦您了，乔教练。”

    乔教练早知金万重是知名大学的退休教授，这会穿着一身破旧的园丁服，脸盘削瘦，皮肤黝黑，不似什么教授，倒是乡下的老农，乔教练的父辈祖辈皆是农民，对金万重的这身打扮，尊敬中反生三分亲切。她回道：“不辛苦的，金教授。金露这孩子懂事又上进，谁见不喜欢。再看她长得，就和您种的这些花一样，特别养眼。”

    这句话既是夸人，又是赞花，金万重哈哈笑道：“乔教练，谬赞了。这花也好，人也好，它再怎么的有特色、有潜力，也须得有伯乐寻觅到才行。”

    金露立马接过话说道：“乔教练就是我的伯乐，也是我的知己。”

    乔萱却略带伤感地说道：“惭愧，惭愧。”

    适才乔萱来时，已经和金万重说过一番话，这会院中僻静，花香四溢，金万重有听得乔教练说“惭愧”，便起身离去，道：“我还有点事，你们聊着。”径直离去，为她二人独处创造空间。

    金露虽眼不视物，但花季少女，多是敏感，听得前后异样，祖父又特意离去，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一声鸟啼打破此下的沉默，金露开口说道：“乔教练，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这段无光时间我想了很多东西，借助听书软件也听了许多的哲理故事，人若杀不死，便是打不倒的，不管面临的是什么，我都会平静的、尽最大的努力去接受它。”

    乔教练走到金露前头，半蹲了下来，轻抚着她的脑袋，就像三月春风浮动柳丝，鸟声在桂花树间来回应和，她终于下定决心，坦然说道：“金露，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说真的，论年纪，我做你mama绰绰有余，这些年来的接触，我确实也把你当我亲女儿一般看待。没有一个mama不想自己的女儿健康快乐，掏心掏肺想为她营造一个童话的世界。”

    金露的心怦怦直跳，难不成自己就是那个百万分之一的医学意外，喉咙突然有些发痒，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仿佛耳边听得的鸟叫声都在那喊：“废渣，废渣。”

    “您直说吧，”金露双手发冷，声音颤抖，“我从小就不喜欢傲慢的公主，童话也不适合我，请告诉我现实，我能接受的，难怕现在不能，时间总会抹平伤痛……”后面几句话已经哽咽，悲伤更是不能自已。

    冰凉的手被乔萱握了起来，掌心像有火，给人莫名的温暖。乔萱说道：“你状态不是很好，不然等下次，等你眼睛恢复了咱们再说。”

    “不，请现在告诉我。”金露话说得很激动，完全是没有经过大脑应激说出，当意识到话语失态，且注意到乔教练说“眼睛恢复”，仿佛听错了一般，试探问道，“您刚才说什么？眼睛恢复？您要告知我的不是……我永久……失明吗？”

    乔萱这才知道，原来金露误会的是这点，她宽慰地说道：“当然不是，就像你自己说的，你的创伤假性失明是暂时的，当然不会失明。”

    “那您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乔萱沉吟了下，说道：“好孩子，我表示很抱歉，可能你得……提前退役了。”

    金露没有说话，她一直相信，女人是水做的，水便是女人的第二故乡。虽然有人说男人才是女人的第二故乡，她没有交往过男人，但是曾经也打量过游泳馆的男人，只觉得他们比之女性更健硕些，然而比之与水淌过肌肤的顺滑，男人真的有水好？

    “提前退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乔萱安慰道，“上面给你安排了入学，就在本市的江陵大学，你祖父曾经任教过的那所学校，你应该知道的，它是国内的一流大学，在国际上也久负盛名。你在里面进修，可以学到许多知识，同时还可以开展丰富的校园生活……”

    金露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便是纠结着“为什么男人是女人的第二故乡”这个问题，听到乔教练介绍丰富的校园生活，思维是不由的放散开去。早听说高校成双成对，谈恋爱就和野猪迈进菜园子一般，好白菜总是会被猪给拱了，虽然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但是试想想自己要是步入校园，会不会有猪来拱。想到这，金露不由的小脸一红。

    乔萱是过来人，见金露脸红，便看出了几分端倪。跳水运动员作息、饮食、训练等各方面的时间都是安排的死死的，几乎没有留下余地给年轻人谈情说爱。在大局面前，小情小爱都是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的，但是环境允许的话，没有人不乐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因此，乔萱打趣地说道：“当然了，到了大学，学习是关键，但是呢，课余找个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的哟。”

    心思被人窥探，金露羞臊难掩，她辩道：“我哪有，男朋友有什么好，我有一个马千里就够呛了，还嫌自己不够惨啊。”马千里是她的男闺蜜，虽是同龄，却比她小一个月，就在本市的江陵大学读生物化学专业，对与他拿手的根本不是什么科学，而是神神叨叨的茅山捉鬼术，每每想起这节，金露都会噗呲笑出声来，都老大不小了，这个长不大的弟弟还是让她不省心。

    马千里找她的时候，是被乔萱瞧见过的。乔萱直言不讳道：“马千里那个小伙子我瞧着就挺好，礼貌到位，本本份份的样子。”

    “您可别被他天使的外表蒙蔽了，”正所谓男闺蜜不黑，天打雷劈，金露谎称，“他这小子在大学里妹子都一大把，这些女生哦，又是给他买饭，又是给他刷鞋，欸，别提了。”

    乔萱惊讶：“真的没看出来！”

    金露继续胡诌：“没看出来吧，这叫人不可貌相，男人只能用微米尺来斗量。”

    “真没看出来！”乔教练又说了一遍，她算是女中豪杰，这时的语气不禁有些生气，她说道，“我是没想到，现在的女生都堕落到谄媚男孩子刷鞋子的地步了，真是没看出来，这样可不好，”她拍拍金露的手，交代道，“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女性要独立，恋爱要平等，可不能低三下四，纵容某些人的那种大男子主义。”

    原来乔教练的关注点是这个呀，金露吁了一口气，说道：“您这就不要我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恰巧有桂花飘落，停在她的发梢，很轻，近似无感。

    乔萱抽出手，接住那朵余香未尽的小花，捧在掌心，说道：“已经创造过辉煌，能离开，在另一片新天地再续灿烂。或许你和它一样，被人接住，视若珍宝，岂不是另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