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夜黑无月，小树林积雪未化，结成了冰。 马千里拿着家伙事踏冰而来，脚下发出簌簌声，终于在小树林中找了四棵正对东西南北方位的大树，“就是你们了。”马千里说道，拿出了四灵相的黄符贴了上去。所谓的四灵相便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名四大神兽。布置好了四灵，马千里用红绳在四棵树周身绕了一圈，走进红线围成的圈中，脚踩隐身罡步，最后一声“急急如律令”，四棵树连同他一起，凭空消失。 看似消失了，其实它们依旧还在原地，只不过道术的障眼法，外人误入，没有道行便识破不了，因此也不会有人能干扰到马千里点香烛烧纸，等等一系列地做法活动。 马千里从挎包里拿出两个纸扎的小人，两个小人笑容可掬、蓬头垢面，一人手持荷叶荷花，一人手捧着鲜红宝盒，这便是“寒山”与“拾得”，民间称他们为和合二仙。马千里焚香磕头，嘴念请神咒：“手持荷花配良偶，手捧宝盒到白头。神龙驾来七彩云，请来神君下凡尘……神来兮，神来兮，弟子马千里，恭请和合二仙赐神力，助我明断人情法，告我为何——合欢符篆会自燃。” 他拿出香囊中符篆烧成的纸灰，一把撒在一面八卦镜上，八卦镜中间镶嵌着一面滚圆的明镜，香灰撒上，他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香灰被八卦镜吞噬，两纸扎小人发出“嘿嘿嘿”地笑声，随后八卦镜外侧的天干地支金光大冒，他惊得额头汗珠不住，连忙咬破中指，封住金光。金光逐渐暗淡，中间明镜一晃，竟像水波纹一般轻轻荡开，荡出了十多年前的一幕。 十多年前，还是小女孩的金露失足掉入了沱江，正值夏季汛期，河水湍急，她在水中挣扎，大声喊着救命。可是岸上围观人群虽有不少，但是无人敢挺身相救，人们能帮女孩的只是救助报警，等待消防人员到来。其实每个人都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消防战士到来，女孩恐怕早已毙命。 就在金露无声呐喊的时候，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跳入了江中。他奋力向金露游去，浪花拍打着他的头，水流消耗着他的体力，人们关切的眼神充满了敬意，这是平凡又伟大的英雄，每一个划水动作都诠释着人性的善良和奋不顾身的勇气。 一米又一米，他抓住了小女孩的一条胳膊，又奋力把她往岸边推去。当临近岸边，小伙子已经透支到了极点，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小女孩推上了岸，而自己却被洪水卷走，淹没在了滚滚的浪涛之中。岸上的人还都来不及为女孩生还欢呼，却都因小伙子的壮烈而失控，有些人连声惨叫，有些人惊吓呆立，甚至还有情绪难抑者放声痛哭。 这沱江悲剧，一死一生，悲壮之至！ 马千里早知金露幼时落水被救一事，今日亲眼目睹，又是另一番感触。他对施救者由衷敬佩，只是不知这和合欢符自燃有什么关联。镜面又是一阵水纹波动，镜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脸——“怎么是他？”马千里惊呼，不禁揣测，难道此事与沱江水族有关？ 沱江水族，有水妖和水鬼两支，常年盘亘水下，偶有来人世走动，但从不与人类发生冲突，所以修行的和尚和道士，皆不愿与水族大动干戈，因此无人与之为难。 马千里定了定神，镜中人像晃动，他继续看去——接下来，水草摇曳，不时水泡连珠，看来再往下的这段往事场景不在水面，而在水中。 水中一人挺身站着，面色铁青，四十出头，身前跪着一个像是后生晚辈的青年，瞧不见模样。那中年水鬼名叫石豪生，业界称他秋葵子，凡是这一带修道的人无人不知他的名讳。他之所以这么有名，是因为他修为极深，于人世来去自如，还办了一个玻璃厂，是本市极知名的企业家，连市长都将其奉为上宾。 石豪生对身边青年先是大怒了一番，最后劝说无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人而死，功德无量，若是好好修炼，将来定能修成正果。倘若，唉，倘若你……” 青年连连磕头：“老祖爱怜，指我道路，她在上面等我一月有余，我不求得道成仙，只求一世无悔。” “唉，都是因果冤债，就是我要拦你，最终也是拦不住的。”石豪生止不住地叹气，“可惜了，可惜了。”他闭目，掐指一算，随后睁眼，说起来签语，“瑞雪带来陌路人，一心求死救不能。修为不够替身补，夺魂取舍不害人。” 青年不解，问道：“我们水鬼是严禁拉生人做替身的，如此夺魂取舍怎么就不害人呢？” 石豪生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暴喝一声：“好一个冒失的道士，居然连老夫说话都要偷窥了，莫说是纸扎的神，就是真神也不带让你这样放肆。”他双掌轻轻一拍，马千里的八卦镜瞬间碎裂，香烛跟着猛然熄灭，他顾不得细思缘由，连忙念起了送神咒：“……急急如律令，恭送！” 好险，香烛灭，不送神，是道术的大忌。马千里吁了一口气，再度看向破裂的八卦镜，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个百年老鬼吗，嘚瑟个什么劲，要是要我知道你犯事了，瞧我不把你粑粑都打出来。 正想时，林中走来了一对情侣。 女的说：“好黑，不然我们还是出去吧。” 男的说：“没事，就是黑才没人看得见。”他用手机照了照，又道：“那块地要空些。” 他嘴中的那块空地正是马千里隐身之处。 他俩越走越近，就离马千里布下的四灵相阵就相差那么一米几寸的距离。 男的突然一把搂住了那个女的，女的欲拒还迎，男的嘴已经贴在了女的嘴上，望不见舌间缠绵，但是马千里再看不下去了，俯身收拾法器。 可能是那男的亲着亲着，已经兜不住下体欲望的蓬勃，边亲着边去褪女孩的裤子。女孩来此，或许就是感受一下小树林的气氛，亲嘴拥抱还都是可以接受的，一到要越界，便是不肯，她正色道：“不要，好冷。” 男的此刻兴致正起，岂能止步罢休，他哄道：“不做不做，我就吃会儿。”说着便一头扎进了女孩的胸脯。 此刻，马千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打算好好作弄下这对风情的情侣，于是戴上荧光色的鬼面具，快速撤去四灵相，大树乍现，他轻咳了一声。女的闻声望去，吓得“啊”得一声，下意识挣开男生，夺命而逃。男的刚从温柔乡中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惊得浑身打了个哆嗦，顿时是欲望阑珊，紧跟女孩后面忙不迭地跑路，甚至女生跌倒，他看见了也不搭手，只顾个人逃命，一副好色又薄情的嘴脸揭露无疑。 马千里夜视能力超强，天生就和猫咪一样，这对情侣的行为，他尽收眼底。见到女孩跌坐地上哭泣，他换了个方向，避着走开。他可不会像狗血剧中演的那样，走去安慰，然后再冒出两句看似愤慨的话。他这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待做，那就是接着给金露打电话，毕竟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而且他的表白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果汁已经见底，金露颓然坐在位置上，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救我的英雄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了吧。” “你要嫁给他吗？”顾明问道。 一到谈婚论嫁，女生就会显得不大方，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如果……那个……当然！我觉得他定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顾明提醒道。 “这没关系，”金露说道，“自从马千里那弟弟使出了道术，我就知道有道士就会有鬼怪。我每天去沱江边写生，就是要续一段人鬼情未了。” 顾明听了，抿嘴一笑。 “怎么不可以啊？” “可以，当然可以。”顾明笑道，“其实我就是……” “女士，您的电话。”服务员匆忙跑来，敬业之举打断了顾明的自白。 “抱歉啊。”金露拿过手机，走去门口接电话。顾明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笑了笑，心中喜不自禁。 门外接电话的金露，听得马千里对自己一顿冷嘲热讽，接连反击道：“我就是和别人出来单独聊聊怎么了哇……哦，那种场合让别人下不了台好吗……我真是对你无语了死了……电影，我不去了，你爱找谁找谁，jiejie还有一堆作业恕不奉陪！” 挂了电话，她心中莫名得一阵失落，回到餐厅，金露对顾明谎称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朋友等着我去看电影。” “我送你去吧。” 金露哪敢让对方送啊，连忙拒绝：“不用！” “我送你会快些。” “真不用。”金露想了想，又说，“因为，因为你车里的那款香薰味我不喜欢，对，我接受不了，一闻到，我就想吐。” “哦，是这样。”顾明若有所思。 金露道别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顾明叫道。 “还有什么事？”金露回头。 顾明欲言又止，终开口说道：“我们是朋友对吧。” 金露绽露微笑，说道：“当然，下次我请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走出了门，他一直望着，直到背影消失，直到琴声更换，他才清醒了过来。 “真好，”他自言自语道，“等找到一个好时机再说吧。” 他站起来身，一条长长的影子紧随其后。真好！这是人的标记。